顧元白側(cè)頭,看到坐在輪椅之中緩緩前來的薛二公子。
薛二公子的肩上也落下了雨水,好似剛從雨中而來。
顧元白瞥了他一眼,剛剛被親吻過的薄唇微紅,像是綠意春雨中的花苞,“這院子是林哥兒的住處?”
薛二公子余光從他唇上一掃而過,低頭笑了笑:“正是,草民見過圣上?!?/p>
攝政王從外一路跟了進來,在密林之后,他瞧見了皇帝與另一個自己親昵的模樣。
他驚愕極了,幾欲不信那人會是自己。
攝政王半生不近美色,瞧見男人女人都覺得膩味。褚衛(wèi)顏色已經(jīng)極好,但再好也是個男人,攝政王與褚衛(wèi)是伙伴,不是床上發(fā)泄欲念的玩物。
薛老父親三代忠良,無法接受他掌政,父母以死相逼,淚流滿面,他只好托詞自己有龍陽之好,與褚衛(wèi)正是一對,皆不會留下后代,如今掌權(quán)不過是鏟除奸邪,穩(wěn)住顧氏天下。
這樣的流言傳出去之后,反而讓他更為方便的把持了朝政。
好像攝政王是龍陽之后,就不會威脅到皇位似的。
攝政王覺得有趣,倒是想瞧瞧這些人知道他不是龍陽之后的樣子。但他怎么也不會想到,“自己”竟真的會有成為龍陽的一天。
且還那般急切,親個嘴都像是要了命,他哪里會這么著迷風(fēng)月?
“嗯,”顧元白淡淡應(yīng)了,讓人搬來了竹椅,“無事就回房待著去,瞧你在朕面前也不自在。”
薛二公子轉(zhuǎn)著輪椅過去,突然道: “圣上,草民前些日子從道士手里買到了一本看手相的書,若是圣上不介意,草民斗膽想要給圣上看看手相?!?/p>
顧元白轉(zhuǎn)過頭,微微瞇起了眼睛,審視地看著他,“你今日有些不對。”
攝政王勾起一抹古怪的笑,朝他伸出了手。
這一只薛二的手臂。
皮肉松垮,枯黃無力,沒有絲毫強勁的肌肉。
顧元白低頭看著他的手,攝政王含笑看著他,手堅持地抬著,這具廢人皮囊維持不了長久的姿勢不動,手臂已經(jīng)不自然地顫抖起來,但薛二面上卻很輕松,好像手臂的顫抖和痙攣和他沒有任何關(guān)系。
“來人,”高高在上的皇帝轉(zhuǎn)過了頭,不容置喙,“將薛二公子帶房里休息去。”
圣上身邊的宮侍上前,強硬地要帶他離開,攝政王嘆了口氣,收回了手。但在宮人推動輪椅的剎那,薛二公子卻倏地往左側(cè)一倒,在宮侍驚呼聲之中重重摔落在顧元白的腳旁,那木做的輪椅摔壞了木輪,零碎的瑣件順著走廊滾落雨水之中。
混亂之中,薛二公子握上了圣上的手,匆匆一瞥他手心之相。
很快,他便被人扶起抬走,地上的東西一一被清理干凈,顧元白抬起手,若有所思。
而被抬著回房的薛二公子摀住了臉,好似是覺得自己丟大了人。
“二公子,”家仆道,“小的去給您叫大夫,您今日還是別出去了。”
薛二公子放下手,笑吟吟道:“滾出去?!?/p>
明明是一副短命之相,問題果然是出現(xiàn)在這個皇帝的身上。
薛遠帶著顧元白回到了自己的房中,顧元白沉思了一路,“九遙,你弟弟不對勁?!?/p>
薛遠沉下臉,“他冒犯你了?”
顧元白手指敲敲膝蓋,“算不上,罷了,讓人將他叫來。”
片刻后,薛二公子冒雨前來,他身后的奴仆撐著把油紙傘,但風(fēng)雨還是將他膝前衣衫打濕,顯出幾分狼狽。
他膝上還放著一副白玉棋盤。
顧元白讓人擺上棋盤,薛遠陰著臉站在圣上身邊,目光一遍遍從薛二公子身上掃過。
確實不對勁,往常的薛二被他掃上一眼都能尿了褲子,可不是現(xiàn)在這幅從容樣子。
顧元白執(zhí)白子,薛二公子執(zhí)黑子,兩人皆不說話,等落下五六子之后,薛二公子突兀道:“草民到底是看了圣上的手相,匆忙之下難免看錯,否則又怎么會是短命之相?”
顧元白巍然不動,薛遠卻已一腳將薛二踹到了地上,面上卻好聲好氣,“弟弟,你怎么連坐都坐不穩(wěn)?”
薛二公子吐出一口帶血的口水,撐著地上坐起,“弟弟一見到圣上就抑制不住仰慕之情,激動之下——”
薛遠又是狠狠一下,薛二公子呼吸沉重,眼中泛著駭人血絲。
薛遠蹲到他面前,輕佻地拍拍他的臉,又笑道:“林哥兒,再說錯話,大哥都護不住你?!?/p>
薛二公子也笑了,“護好你他娘自己那二兩肉吧?!?/p>
顧元白嘆了口氣,頭疼,“薛遠。”
薛遠收斂神色,風(fēng)度翩翩站起身,顧元白朝他笑笑,柔聲,“我想吃梅花糕了。 ”
薛遠緩和,“我去吩咐?!?/p>
等他走了,薛二公子才又抹去自己臉上的血,又戾氣深重地低罵了兩句,突然自言自語,“'我'竟然這么寶貝他?!?/p>
不敢置信,另一個自己竟然會因為這一句話暴怒。
吃醋?
他竟然還會吃醋?
顧元白打個手勢,侍衛(wèi)長上前扶起薛二公子坐在了圣上對面,繼續(xù)下著棋。
薛二公子一雙黑眼珠死死盯著顧元白,好像第一次見到他一樣。
顧元白道:“你下棋的路數(shù)是薛九遙的路數(shù)。”
他執(zhí)起白子,放在黑子的致命之處,眼皮撩起,銳利逼視薛二,“你是誰?!?/p>
他的目光好像是利劍,是要命飛來的箭矢。
攝政王在這種目光之中竟然渾身發(fā)熱,直覺告訴他要是一個回答不好就會被這位帝王奪走性命,可偏偏就是這樣,他的神經(jīng)反而從頭皮開始戰(zhàn)栗,興奮得蠢蠢欲動。
“圣上,您得先告訴我,薛九遙是不是您的男人?”他勾起一個怪異十足的笑。
顧元白面無表情看他。
薛二公子輕佻地朝他吹了個口哨,“您想要知道臣是誰,其實答案很簡單?!彼麚Q了自稱,雙臂撐在棋盤上,強行拖著殘廢的雙腿探過身,幽深眼眸越近,壓低聲音道:“臣名薛遠,是您另外一個男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