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廝貪生怕死,怎么會投湖自盡呢?
圣上的住處仍一片安寧。
薛遠早已將自己洗得干干凈凈,未著寸縷地躺在了圣上的床上,他不知想了什么,耳尖已燒紅起來。這時已不止是背上的傷口癢,全身結(jié)痂的地方都跟著隱隱作祟地泛起了癢意。
剛受傷的那段時日,薛遠便是這樣不能動彈地躺在床上。圣上會親手沾濕巾帕,探入薛遠衣衫之中給薛遠擦著身。
那時再痛,都是喝了蜜一般的甜。
圣上沐浴歸來,瞧見龍床上的光景便呼吸一頓,“薛九遙,”字字遲疑,“你這幅模樣是在做什么?”
薛遠皺眉,比顧元白還要詫異:“圣上不是說要晚上同我胡鬧嗎?”
顧元白:“唔?!?/p>
他抬手點了點薛遠,蕩開笑,“朕說的玩鬧,可不是你這樣的玩鬧?!?/p>
薛遠不敢置信地看著顧元白,半晌后,他坐起身,薄被滑落到精瘦腰腹,沉沉嘆了口氣,“圣上想玩什么?”
他的神情寫滿了失落。
顧元白走到桌旁坐下,拿出了一張宣紙來。薛遠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顧元白將筆沾了墨,“西夏如今已被我攻占了不少城池,但仍有一些負隅抵抗。攻城不易,往往要耗費眾多時間,一座城,就可能拖垮后方戰(zhàn)線。若非實屬無奈之舉,我當真不愿攻城?!?/p>
薛遠深吸一口氣,知道這就是顧元白眼中的玩鬧了,“我去穿個衣服?!?/p>
片刻,兩個人坐在一起,仔細梳理西夏如今的情況。
等到月亮當空,才放下紙筆休憩。
攻城為下,攻心為上。若是城池中的人下定決心死守,那攻城的大軍當真沒有什么好方法。
西夏的王城興慶府中,小王夫人對權(quán)力的占有和渴望越發(fā)瘋狂。她這樣臨死之前的瘋狂,恰好是顧元白撬動西夏城池的縫隙。
丁堰帶著監(jiān)察處的人攆轉(zhuǎn)在西夏的城池之間,隨著一座座城池被打上大恒的印跡,城中的百姓也立即被安排下田。
攻下的城池一派免于戰(zhàn)火紛爭的安穩(wěn)平靜,在大恒士兵的保護下安然忙著農(nóng)事。安寧的生活對百姓來說有著強大的吸引力,許多百姓逃亡到后方的城池之中。隨著時日的推移,王城之中的人,終于在花天酒地之外覺出了驚懼。
西夏只是一個小地方,放在大恒的地盤上也不過是兩個州的大小,五個州已經(jīng)被占據(jù)了三個,還怎么打?
在蟬鳴鳥叫之時,顧元白親手書寫了一封勸降信,派人送到了興慶府。
小王夫人拿到了這封信,當即喚來心腹捧讀,書信之中的大致含義為:“只要你主動投降認輸,朕可封當今西夏皇帝為夏國公,享食三千石,賞賜萬千。于大恒京城之中賜夏國公宅,允其母一同共住,保榮華富貴,衣食無憂?!?/p>
只要認輸,雖西夏沒了,但是卻可以被封為大恒的夏國公,在大恒皇帝的眼皮底下過上富貴無憂的生活。
小王夫人倏地站起身,大步走過去從心腹手中奪過信紙,反反復(fù)復(fù)看了好幾遍,確定這就是一封勸降信。
她抬頭看著心腹們,眾人神色各異,“夫人,這……”
“李昂奕都死了,”小王夫人難得心平氣和,“諸位,我兒尚且年幼,只有我代為掌政??扇缃駪?zhàn)亂四起,我們西夏不斷派遣的四十萬大兵,全部敗于將領(lǐng)反叛或是敵軍鐵騎之下。大恒的軍隊不斷朝王城逼來,他們是要實打?qū)嵉貙⑽飨臏鐕?。大恒如此之大啊,這樣的龐然大物,我們母子兩個怎么去對抗?”
有人勸道:“夫人,你要是接了這封信,就要成了被載入史冊的罪人了啊?!?/p>
小王夫人怒道:“笑話!難道非得我母子二人葬身敵軍手中,這才能讓天下人滿足嗎?!他們是何樣想法與我一個弱小的女流之輩有何關(guān)系,他們不能給我夏國公的好日子,大恒皇帝能!”
爭吵越來越大,心腹董志嚴突然道:“西夏的青鹽在大恒賣不動了?!?/p>
往日里兩國交戰(zhàn),西夏都會避開大恒國內(nèi)青鹽販賣之地,大恒也未曾大范圍內(nèi)禁止鹽商進出西夏。
除了小王夫人,其余人大驚失色,齊齊向他側(cè)目。
董志嚴面色憔悴,“若是平日里西夏與大恒開戰(zhàn),大恒販賣青鹽的鹽商便會站在我們這邊,可如今大恒國內(nèi)前來買我朝青鹽的商販越來越少,再這樣下去,王城便連吃喝也沒有錢財了?!?/p>
小王夫人冷笑一聲,抖了抖手中的信紙,“國庫中的錢財?shù)浆F(xiàn)在早已被軍隊用完。李昂奕的私庫?誰知道他的私庫在哪里!你們要是不想投降,那就拿出自己的錢財來,拿出米糧來,誰拿的多,我們就聽誰的話!”
沒人出聲,宮殿一時靜默了。
小王夫人珍惜地將勸降書折起,道:“大恒皇帝只給了興慶府半個月的思慮時間。”
到時候是遺臭萬年的投降去享生前的福,還是抵抗至死?
小王夫人心中早有定奪,她也相信這些人心中也會有所定奪。
顧元白御駕親征到了如今,冬日晃晃悠悠變?yōu)榱耸⑾摹?/p>
每次從京城運來的政務(wù)之中,必然少不了顧然的書信。
顧然年紀尚小,手腕提筆寫字時沒有足夠的力道,便顯出幾分軟綿的跡象。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字跡上的進步顯著,他不曾懈怠于習(xí)字一事。
最新的一封信中,顧然小心翼翼地問:“父皇何時回程?”
顧元白看著信,幾乎就能想象出來顧然的神情。他也生出了些對皇城的想念,想念京城的百姓,京城的熟人。
一只手探出,安撫地揉著他的脊背。
“再過一個月,朕就要回去了,”顧元白輕聲道,“朕親征的時間太久,不可再拖延。”
一旁埋頭寫著繳文的孔奕林抬起了頭,眼底青黑,“圣上,您放心回去便是。如今西夏已收入囊中,后續(xù)的整頓和土地的分配臣等都會按著章程來,您一切安心?!?/p>
“一切盡快,”顧元白道,“西夏之中的有才之士不少,其中大多都嫻熟研習(xí)過大恒的學(xué)識。待到明年科舉,朕要在其中看到西夏人的影子。”
孔奕林與諸位文臣沉聲應(yīng)了是。
顧元白輕輕頷首,起身從桌后走出,快要走出門檻時,后方政事堂的一位官員想起什么,及時起身問道:“圣上,待收服了西夏之后,不知西夏新名為何?”
顧元白頓了一下,迎著高升的烈日,緩聲道:“西夏五州,一州并入陜西之內(nèi),兩州并合名為甘肅。余下兩州,改西為寧,取夏地安寧之意,便喚為寧夏。”
“寧夏,”臣子們喃喃,“好名字?!?/p>
顧元白笑了笑,對著朝日呼出一口濁氣,大步邁了出去。
景平十二年夏,大恒朝滅西夏,設(shè)寧夏府路,取夏地安寧之意,寧夏由此而來。①
是年八月中旬,恒高宗顧斂返京,百姓夾道歡呼,所過之處萬民手足舞蹈,與天下樂。
至此,大恒擴張地盤的腳步,暫時停緩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