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北京的天還沒籠霾，整片兒澄藍碧凈，仿佛沒經(jīng)過一丁點硝煙，只有玻璃幕墻外的電子熒屏上不斷輪播著一起新聞。
五年前，也是這個時間點，一起彌漫房山的大火燒遍了全京。現(xiàn)在真相水落石出，網(wǎng)民們一致發(fā)聲要為當(dāng)年死者討回公道，嚴(yán)懲某些‘只手遮天’的高官大商，還法理森森百姓公道。未成年犯罪的新修條例也被推到槍口，無數(shù)的媒體自營號則聚焦在幾家的勾斗上，孜孜不倦地深挖著新料，整件事情就這樣持續(xù)發(fā)酵了近兩個月。
而這兩個月，陸原就待在看守所，等待法院的判刑。
每次在食堂看到電視里的新聞遞進他就會佇立很久，霍鳴能逃刑的罪惡勾當(dāng)和韓家醫(yī)院的黑色產(chǎn)鏈都被曝光，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廣泛漩渦，明家深陷輿論漩渦連面都不敢露，他知道他的姑娘看到這些一定很高興，即便這兩個月來她一次都沒來看過他。
瘦猴這陣子忙壞了，一直帶著兄弟跑這跑那。
眼看明家這座大廈將傾，韓家和霍家在法院那邊就咬定了不松口，堅持陸原與霍鳴的失蹤和韓東的車禍意外有關(guān)聯(lián)，不斷上訴請律師，還派人騷擾。得虧陸原他爹也是個剛脾氣，直接軍帽一脫，甩上門放了兩條德牧，揚言有證據(jù)就告，沒證據(jù)就滾。
可這頭好不容易消停了點，那邊卻又出了事。幾個記者不知怎么摸到了邢煙住的地方，一直在蹲守，瘦猴接到消息忙過去趕人。其實他更擔(dān)心邢煙見到記者會說些不理智的話。誰知邢煙經(jīng)過倆月，整個人冷靜到不行，甚至還恢復(fù)了正常的生活，到大學(xué)上了幾節(jié)課。
幾天后，風(fēng)波稍息。
看著窗外破云的日光，邢煙終于走出了出租屋，順手捎了個電話給瘦猴。
出門的時候，樓下的花店在進行雙十一促銷，老板娘擺出花攤，叫住路過的她。
“小姑娘，要不要看看玫瑰，我們店里搞活動，很便宜的……”
邢煙舉著手機回頭，一眼就看見了姹紫嫣紅里的那抹白色，如同有風(fēng)沙揚過的那個夜晚，團簇盛放的沙漠玫瑰石在燈光的照耀下，像極了千年不朽的純瑕白玫。
老板娘見她盯著，立馬笑著捧過來。
“姑娘你喜歡白玫瑰啊，這個寓意很好的，白玫瑰的花語可是無瑕之愛與甘愿為你付出所有，很動人的，那一束吧。”
“甘愿為你付出所有……”邢煙拿著花低喃了聲，然后露出了抹極淡的笑靨。
這時，她手里的電話被接通，瘦猴激動的聲音傳來。
“嫂子，你終于要去看陸——”
邢煙淡淡打斷他，看向車水馬龍的街道，摸了摸脖子里的木雕掛墜。
“恩?！?/p>
……
陸原在看守所待了近兩個月，每天除了看新聞就是集體勞動，沒覺得怎么難熬，只是睡前常想到一個人。
他告訴自己，邢煙不來最好，還避嫌，說明她真的把他的苦心聽進去了，但關(guān)了燈后，多少有些難過。
他這案子卡在法律與情理的交界點上，像前陣子一個為母報仇案一樣，輿論界嘩然一片。
有人列出陸原這些年在西北為公益救援作出的貢獻，曾經(jīng)那些受惠于他的社會各界人士更是紛紛響應(yīng)，要求法為人情，酌情輕判；也有人扒出了他當(dāng)年被警校開除的原因，指出其故意傷人實有前科，義正言辭地聲張法度森嚴(yán)，功過不能相抵。
隨即一個叫猴子的用戶站出來評論：你特娘的知道人家當(dāng)年為什么被開除嘛，屁都不知道就擱這嚷嚷前科??！
原博立刻回應(yīng)：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站在法律的層面上談法不容情，你杠什么。
猴子：杠你老母！
于是兩派聲援一齊蜂擁到這條評論下面，你一言我一嘴，頓時亂成鍋粥，搞得原博都炸了號。
最后還是沈柏清摁住了火冒三丈的瘦猴，說爭這些沒用，別天真了，輿論干預(yù)不了法院，法律自有決斷，而審判遲遲不下只是在等幾家廝殺出結(jié)果。
很殘酷，但現(xiàn)實就是這樣，誰的拳頭大，就聽誰的。
這些事陸原都不知道，管教找到他時，他正在雕手里的木刻。
看守所的環(huán)境很靜，他磨活的技術(shù)就更好了，連所長都上了眼，就把他的集體勞動改成幫藝術(shù)學(xué)院做木雕了。
“4320，有人來看你了?！惫芙糖们瞄T。
陸原的手頓了下。
兩月來，不是沒人進來過。他爸黑著臉進來看了眼，他媽看著他哭，甚至連沈柏清也板著張臉過來冷嘲熱諷了一番，但他們都是直接進來的，沒通報。
陸原的心臟控住不住地跳動起來，工具刀倏地掉落在地上。
管教看了他一眼，“跟我來吧?！?/p>
陸原站起身，有些遲疑地走出去，因是暴力犯罪，所以管教給他戴上了手銬，低聲說：“人在會見室，警衛(wèi)撤走了，監(jiān)控也沒開，但你們只有十五分鐘?！?/p>
陸原抬起眼，“多謝。”
管教沒再說什么，陸原跟著穿過狹長陰暗的長廊，隱約就看見盡頭處的會見室外站著一個人，待走的近了，那個逆光站的人聞著腳鏈拖動的聲音轉(zhuǎn)過頭，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陸哥！”
瘦猴往前走了兩步，朝管教點了下頭，轉(zhuǎn)向陸原時，故意夸張道：“不是吧哥，就算不想看見我也不用表現(xiàn)得這么明顯吧。”
還沒等陸原說話，瘦猴就已咧著嘴笑了，遮住底下的辛酸，他悄聲說：“嫂子在里面。”
會見室的門開了一隙，露出半米的光線。
陸原看了他一眼，才伸出手，卻頓在半空。過了會兒，方用了點力道把它推開了。
“吱呀——”
門開了又合上，從斗大格子里灑進室內(nèi)的陽光照在一道纖瘦的人影身上，落了滿頭。
邢煙緩緩轉(zhuǎn)過身，看著拖著腳鏈走進來的男人。
四目相遇的剎那，誰都沒有說話。
兩個月，太短，又太長，話說多說少都不合適。
陸原看著邢煙，用目光無聲地描摹她，像以平生心血雕刻一座藝術(shù)品，每個細(xì)節(jié)都反復(fù)揣摩，直到確信她沒有變瘦也沒有什么異樣，才緩緩地出了口氣。
她沒事，就好。
好到他毀了自己下半生，甘愿替她坐牢判刑都不值一提。
邢煙的神色很安靜，她就那樣看著男人的目光變了又變，直到他放松下了神色，她才抬步走了過去，走出陰影，走向正對著陽光的他，然后揚起了手。
投進屋里的一束光圈滾著塵粒，把她手上繃起的血管照得近乎透明。
清脆的巴掌聲沒有響起，那只揚起的小手停在了半空，顫抖了一陣，才緩緩落下，落在陸原瘦削的臉頰上，像片羽毛。
他瘦了，很瘦。
“混賬。”邢煙張嘴。
陸原笑了，慢慢地蹭了下她的手掌。
肌膚相貼的剎那，足以消弭所有的苦痛與思念。
“你混蛋?！?/p>
“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