扉頁上兩個黑黑的墨團疊在一起,像手舞足蹈的怪獸,又像即將熄滅的火焰,看不懂什么意思,是名副其實的鬼畫符。
內(nèi)頁畫滿同一個小人,扎著低馬尾,穿著裙子,依稀可以分辨出是她自己。
小人抿著嘴笑,皺著眉哭,和另一個形容可憎的小人擁抱,坐在一起寫作業(yè)……她日常生活中的樣子,被他一一記錄下來,畫得不好看,卻很生動。
翻到中間,粉色的顏料勾勒出一個飽滿多汁的水蜜桃,是整本日記中難得的鮮亮色彩。
他在旁邊畫了個哭泣的幽靈,箭頭指向桃子,加上小小的心,意思很明白——他也喜歡吃水蜜桃。
還在沈焰身上打了個大大的叉號,墨汁淋漓,流露出強烈的憤恨情緒。
姜鯉搖了搖頭。
阿言并沒有前世的記憶,鬼魂又不需要吃東西,嘗不出味道,“喜歡”從何說起?
歸根結(jié)底,都是因為嫉妒。
然而,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抬起手,伸進眼前的黑暗里。
阿言躺在身邊的時候,空氣是濕漉漉、涼沁沁的,像早春時節(jié)纏纏綿綿的冷雨,明明身體是冷的,心口卻是熱的,和吐出一點兒綠意的柳條、剛剛冒出頭的草芽感到同樣的歡欣。
現(xiàn)在,空氣變得干燥、無趣,沒有人情味兒。她雙臂交叉環(huán)抱自己,也抱住重新包圍過來的孤單。
六月三日,高中生涯走到尾聲。
王老師親手給全班同學發(fā)放準考證,一改往日的嚴厲,語重心長地再三叮囑考試時的注意事項,說到最后,眼睛里涌現(xiàn)淚光。
對高考的緊張和即將各奔東西的離別情緒占據(jù)了每一個學生的內(nèi)心。有人小聲交談,尋找同一個考場的同伴;有人拿出同學錄,互相交換贈言;還有人抓緊最后的時間確認老師所劃的重點……
短暫的三天假期,姜鯉仍然沒有松懈半分。
她和岑宵宵約定考同一所大學——岑宵宵向往清華的計算機專業(yè),她則打算報考建筑系,兩個人肩并肩坐在一起背單詞,時不時相視一笑。
岑宵宵的媽媽拿姜鯉當半個女兒看,一天三頓營養(yǎng)均衡的美味飯菜照顧著,上午和下午還各備一份點心。
中國式的父母,習慣于在飲食上表達對兒女的愛護。等到月亮爬上中天,姜鯉背著書包回到家,桌上總擺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老母雞湯。
指望著她光宗耀祖,爸媽表現(xiàn)得比大姐和二姐高考時緊張得多,白天在店里屢屢走神,算錯好幾筆賬。
媽媽甚至被傳銷機構盯上,在幾位大媽的忽悠下高價買了盒補腦口服液,回來后心里犯起嘀咕,不敢貿(mào)貿(mào)然給女兒喝,全都便宜了爸爸。
高考前一天的晚上,姜鯉喝了杯熱牛奶,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有些失眠。
她強迫自己入睡,卻做了個噩夢。
夢里,她回到第一次跟蹤沈焰那天,他還是那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模樣,穿著雪白的襯衣,黑色的長褲,一塵不染的運動鞋,一個人走向海邊。
她躡手躡腳在后面跟著,看見如水的月光灑在他頎長的身軀上,他轉(zhuǎn)過身,面對漆黑的海面。
他沒有像記憶中那樣轉(zhuǎn)身回家,而是邁動腳步,毫不遲疑地走進冰冷的海水中。
姜鯉渾身發(fā)毛,脊背生寒,想叫住他,卻發(fā)不出聲音。
雙手在空中胡亂揮動,她掙扎著醒來,渾身都是冷汗。
拿起已經(jīng)靜音的手機,打算看一看時間,卻發(fā)現(xiàn)里面全是未接來電。
二十三通,來自同一個電話號碼。
還沒來得及回撥,第二十四通已經(jīng)打進來。
女人的聲音有些熟悉,帶著難言的焦急:“是姜鯉嗎?我是沈焰的姑姑,沈韻清。小焰失蹤了,你知道他在哪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