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樂高積木,沈焰還帶走了很多東西——
姜鯉爬梯子送上來的人偶娃娃、她小時候的一寸照、除夕夜包在餃子里的硬幣、穿過的睡裙,還有沒來得及拆封的生日禮物。
他用防水袋一一封起來,裝進背包里,為防溺水時脫落,還用結(jié)實的綁帶在腰間固定了幾圈。
離開公寓之后,他打車去了好幾個地方,走馬燈一樣回溯所有與她有關(guān)的記憶。
在醫(yī)院的那棵大樹下,他們第一次接吻,他至今還清晰地記得她苦澀的淚水、顫抖的嘴唇,記得呼吸交錯時,那令人汗毛聳立卻又不得不咬牙承受的痛苦與歡欣。
在水上樂園,他耍了點兒小花招,騙她像無尾熊一樣纏在他身上,兩個人泡在深水中,肌膚相貼,親密無間。他喜歡她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模樣,哪怕是假的,也甘之如飴。
圖書館是學校之外,承載了最多回憶的地方,他給她講題,和她交流喜歡的小說,共度漫長又短暫的時光。他有些后悔在她第一次做出肢體接觸的試探時,反應(yīng)那么激烈,如果他再正常一點,再果斷一點,克服本能抗拒,做出積極回應(yīng),后來的欺騙與傷害,是不是就不會發(fā)生?
可惜,他太遲鈍,動作太慢。
最后,沈焰來到與姜鯉一起露營過的海邊。
還不認識姜鯉的時候,他選定的自殺地點是學校附近那片海域,如今卻改變想法。
這里更為原生態(tài),也更野蠻,沙礫粗糙,海水渾濁,風聲呼嘯而過,在耳朵里留下聒噪的余音。
不干凈,不舒服,死得也不體面。好處是罕有人至,尸體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
這是他能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少年走到一人高的礁石后面,想起那個溫存了整整一夜的美好夜晚,淡漠的表情中流露出懷念與眷戀。
他魔怔了似的,伸出雙手,擺出擁抱的姿勢,清俊的臉龐側(cè)向月光照不到的角落,挺拔如山巒的鼻峰埋進虛空中,像是埋進女孩子溫軟滑膩的頸間。
他想她想得快要發(fā)瘋,想抱她,想親她,想違背本性粗暴地占有她,想把她融入骨血,嵌合成密不可分的一個整體。
為了防止自己將這些變態(tài)的念頭一一變成現(xiàn)實,他在門上加了好幾把鎖,大把大把地吃安眠藥,偶爾的清醒時刻,便用極薄極利的刀片在身上切出無數(shù)道小血口,靠連綿不絕的疼痛保持理智。
他像見不得光的游魂一樣,跟蹤了姜鯉許多天,自殺的決心越來越堅定。
她并未因分手而消沉難過,而是像沒事人一樣生活著。很多人喜歡她,他認識的或不認識的朋友爭相關(guān)心她,她學習更加努力,周身的光芒更加耀眼。
他的離開,就好像天邊一片薄云被風吹走,腳下一朵野花黯然凋謝,她最多皺一皺眉頭,往前走的腳步卻不會放慢一秒。
可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她一樣堅強。
他生長在沒有愛的環(huán)境中,習慣了無邊的黑暗與徹骨的寒冷,而她像一束溫柔又明亮的光,照亮了他的生命。
不知道光是什么樣子的時候,在陰暗潮濕的地下,麻木又乏味地活著,還不覺得有什么。一旦感覺到光的明媚,適應(yīng)了光的熾熱,重新回到黑暗中,就變得難以忍受。
她失去他,還有很多。
他失去她,失去一切。
她是演的,可他是真的。
他本來對世間毫無留戀、對生死也無所謂,卻因她生出凡人的貪嗔愛欲、喜怒哀樂,在體驗過極致的美好之后,又親眼看著幻象破碎,感受到常人無法想象的痛苦。
這痛苦一點一點將他的身體和靈魂擊垮。
好在——終于到了結(jié)束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