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霽看了一眼外面的越來越大的雪， 雖然這個時刻來得過于突然， 也沒有任何預兆， 還是在這樣的一個事件之后，但他還是一點猶豫都沒有。

反應超快的。

當然得快，當初的表白與被表白都被林無隅一個人占了， 這次要是再讓林無隅搶了，這都不是打一架能解決的問題了。

“我愛你?！倍§V在窗戶上輕輕彈了一下。

林無隅過了一會兒才笑了笑：“這次我不會搶詞兒的，你明天早上說， 我就等到明天早上?！?/p>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那么太要臉了， ”丁霽說，“畢竟跟你一塊兒呆了這么久?！?/p>

“睡吧， ”林無隅笑著說，“明天我?guī)c兒年貨過去， 你到時下樓來幫著拿上去，就沒那么明顯了?！?/p>

“去哪兒帶年貨？”丁霽問， “都這會兒了，明天還去跑到商場買嗎？”

“我之前買的。”林無隅說。

“之前？我怎么不知道，”丁霽愣了愣， “打算買回你家的嗎？”

“不是， ”林無隅笑笑，“是打算買了自己過年吃的，就是點心什么的，前頭住的那個酒店餐廳還有他家自己做的年貨，我就又買了一些， 還挺好吃的?！?/p>

丁霽沒說話，突然覺得很心酸。

如果老爸不是突然抽風，林無隅這個年就得貓在酒店房間里，自己一個人吃著自己買給自己的年貨……

“丁霽。”林無隅叫了他一聲。

“啊?！倍§V應著。

“別給我加戲啊，”林無隅說，“我過得沒你腦子里那么慘。”

丁霽沒忍住笑了：“靠，小可憐兒?！?/p>

“早點兒睡吧，”林無隅說，“折騰了幾天了，今兒晚上睡個踏實覺吧?！?/p>

“嗯?！倍§V點點頭。

以前過年，丁霽是很輕松的，從放假開始就每天不著家，在外面瘋玩，玩餓了回來就跟著奶奶屁股后頭轉(zhuǎn)悠，等吃的，大一點兒了以后玩幾天就會被奶奶拎著跟她出去買菜，買年貨，永遠都買不夠，他一邊抱怨一邊每次都老實跟著，他喜歡這種生活，沒有壓力，沒有太多限制。

就算父母回國之后，這樣的日子也沒有太多改變，除了他需要被迫回“自己家”住幾天，之后依舊是自由自在，老爸老媽工作挺忙，就算是年三十兒，也就是年夜飯前一兩個小時才到，有一年還加班，吃到一半了才來，丁霽還挺高興。

今年過年是他不會忘掉的記憶，是他過的第一個不平靜的年。

他甚至沒有像往年那樣睡到快中午了才起來，沒到十點他就起床了，給林無隅發(fā)了個消息，就去了廚房。

爺爺雷打不動出去轉(zhuǎn)悠了，奶奶和小姑正在忙著。

一看他進來，小姑就把他往外推：“你也不是小時候了，這么大個兒往這里頭一杵，我們還做不做事了?！?/p>

“我?guī)兔Π　！倍§V掙扎著往砧板前湊，“我看看，有什么好菜?！?/p>

“給他吃一口，”奶奶切下一塊鹵牛肉，“你不讓他吃一口他出不去，他能長在門框上?！?/p>

“是不是煩死人了?！毙」脢A起奶奶切下來的那塊鹵牛肉，塞到他嘴里，“你一會兒想出去就出去，你爸馬上過來了。”

“我不出去。”丁霽說，“我跟他再聊聊。”

“可別了，”奶奶嚇了一跳，“我這兒沒有多余的門讓你踢?！?/p>

“他爸那兒也沒有多余的門，”小姑說著又看了他一眼，“你另外找個時間也行吧，萬一沒談好，這年夜飯還吃不吃了?！?/p>

“能談好。”丁霽說。

“是不是煩死人了！”奶奶說。

“可不是么，”小姑嘆氣，“煩死了。”

丁霽也不知道要跟老爸聊什么，他只是覺得事兒不能就這么半截兒吊著，四面不著邊兒。

老爸拎著個工具箱進門的時候，他主動打了個招呼：“爸?！?/p>

“嗯?！崩习挚戳怂谎?。

接下去就沒了話。

老爸進廚房跟奶奶說了兩句，然后又拎著工具箱進了爺爺奶奶的房間。

修燈。

丁霽低頭掐了掐手指，站起來跟著走了進去。

其實這燈他就能修，比老爸修得還快，老爸就是個書生，這會兒拿個梯子已經(jīng)站上去了，才又想起來什么東西也沒拿。

丁霽過去彎腰在工具箱里翻了翻，拿了個電筆遞給他。

“行了，”老爸說，“你要出去就出去吧?！?/p>

“我不出去?！倍§V靠到旁邊的桌上。

老爸看了他一眼。

“聊兩句嗎，”丁霽說，“我怕到時人到齊了都不舒服?！?/p>

“聊不聊都不可能吃得舒服?！崩习终f。

丁霽吸了一口氣，慢慢吐出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然后再次開口：“不管怎么說，還是謝謝你們沒在這件事兒上強迫我非得怎么怎么樣?！?/p>

“這事兒強迫不來，”老爸說，“說實話，也不會讓你的人生軌跡往什么不好的方向發(fā)展，所以沒有必要大作文章，反倒是你這種沒規(guī)沒矩放肆慣了的態(tài)度……”

老爸往客廳那邊看了一眼，大概是怕奶奶突然過來。

“才是不行的，”他接著說，“你看看你這十幾年，根本沒有好好發(fā)揮自己的水平，根本沒有……”

“爸，”丁霽仰起頭看著他，“你是不是一直都很規(guī)矩很認真才考上的H大？”

老爸看著他，張了張嘴沒說話。

“總分也沒排第三吧？”丁霽說，“你能做到的，我也做到了，所以我對我的現(xiàn)狀沒有什么不滿，真的?！?/p>

“你本來應該更好！”老爸壓著聲音，有些憤怒地看著他。

“沒有這個本來，”丁霽說，“我本來也應該有父母從小陪著，但是沒有這個本來，你們有你們的苦衷，所以我不強求?！?/p>

老爸從梯子上下來，盯著他。

“有些話我一直在說，但你們從來沒有在聽，”丁霽說，“如果是爺爺奶奶，說我這里不好那里應該怎么樣，我一定會聽話去改的，你知道為什么吧？”

老爸很輕地嘆了一口氣。

“當然，他們也不會這么說我，”丁霽說，“他倆只希望我開心自在，沒有壓力地長大，做自己想做的人，過自己想過的人生，他們沒有對我有過“本來應該”的規(guī)劃，所以他們覺得我挺好。”

老爸額角的筋跳了跳，但大概是沒有預先準備，一向爭論不是強項的他依舊沒說出話來。

丁霽也并沒有期待他的回應，只有在這樣的狀態(tài)下，老爸才有可能聽到他說的話，聽到他說了兩三年都徒勞的那些話。

“爸，他們對你不也是這樣嗎？一直沒有干涉過你的決定，沒有決定過你該走什么樣的路，”丁霽說，“你所有的選擇都是自己做的?！?/p>

“不用說了，”老爸擺了擺手，“我不想跟你爭。”

“你不用跟我爭，你也爭不過我啊，”丁霽感覺這一瞬間自己林無隅附體，“你聽我說就行，我就想你聽我說，一次就行?！?/p>

“聽著呢?！崩习忠а?，腮幫子都能看到肌肉鼓了鼓。

“我估計不能成為你想要的那樣的孩子，但是你根本也沒有……”丁霽腦子都快轉(zhuǎn)瘋了也沒想出一個溫和的詞，只好按原詞說，“沒有權(quán)利要求我變成你想要的樣子，但是我可以開心地，自在地，活成我自己?！?/p>

老爸轉(zhuǎn)身重新爬上了梯子，依舊沒拿工具。

丁霽又拿了個改椎遞給他：“我說完了?！?/p>

“聽到了?！崩习帜米吒淖?。

丁霽轉(zhuǎn)身走出了房間，老爸應該是認真聽了，無論是不是被迫不發(fā)作聽的，而且也未必能有什么改觀，要真是這幾句話就能改變一個四十多歲男人這么多年來的想法，那還哪有什么家庭矛盾。

但他要說的話，表達了很久的這些想法，終于讓老爸聽到了。

就行了。

反正大過年的，不聽也得聽，聽了還不能發(fā)火，一大家子人都在，氣度還是要保持的。

這就行了。

挺好的。

牛逼！

“非常牛逼，”林無隅看著丁霽，“你也不怕你爸當場揪了電線戳你身上?！?/p>

“那我家今天就吃人肉餃子，”丁霽接過他手里的袋子，“這么大一兜呢？這是……我靠，林無隅。”

“怎么了？”林無隅看著他。

丁霽把袋子拎起來舉到眼前看了看：“你這個貪圖享受好逸惡勞的吃貨，你居然住的五星級酒店？還在五星級酒店里買年貨套盒打算自己吃？”

“真的很好吃，”林無隅說，“我最討厭吃幾種糖點心都做得很好吃?！?/p>

“我的重點是好不好吃嗎？”丁霽說，“我的重點是什么？”

“我住五星酒店?！绷譄o隅說。

“對啊?！倍§V說。

“其實住幾天也花不了多少錢，”林無隅說，“你不要用你欠著人錢的狀態(tài)來考慮我的消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