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林無隅轉(zhuǎn)身快步走開了。

電話號碼是老媽的，但丁霽說的是“你爸”，老爸為什么要用她的手機打電話過來？

今天也不是周末，他倆不應(yīng)該在一個地方。

因為……林湛的事嗎？

林無隅皺了皺眉。

他今天的活兒挺麻煩的，地形復(fù)雜，導(dǎo)演要求也多，他不想自己情緒被影響，雖然一直心里卡著個事兒也不舒服，但他就怕萬一是說林湛的事，他今天一天的心情都得被干擾。

丁霽追了上來，他正要開口讓丁霽先不要跟他說的時候，丁霽已經(jīng)開了口：“不是林湛。”

林無隅看了他一眼。

“就不樂意聽這個是吧？”丁霽說，“跑得這叫一個快，我再不出聲我怕你得從前頭懸崖那兒出去跟你無人機一塊兒飛了?！?/p>

“那是什么事兒？”林無隅笑了笑，“怎么我爸打來的？”

“說你媽不舒服，”丁霽沒用病了這個詞，怕驚著林無隅，“讓你一會兒打過去，本來是讓你馬上立刻接電話的?！?/p>

“現(xiàn)在有幾分鐘時間，”林無隅說，“我先打過去問問吧?！?/p>

林無隅把機子又檢查了一遍，放好之后安排助理小丁守著，拿著手機走到了旁邊，找了個信號強些的地方，先撥了老爸的號碼。

老爸的號碼不在服務(wù)區(qū)。

林無隅趕緊又撥了老媽的號碼，響了幾聲之后接通了。

“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這么忙？”老爸說，“飛個無人機也要帶著那個……算了，我實在是不愿意說這個……”

“我媽怎么了？”林無隅問。

“你馬上回來一趟，”老爸說，“我剛跟你媽從醫(yī)院回來?！?/p>

“怎么了？”林無隅再次追問。

“讓你回來！馬上！現(xiàn)在！立刻！”老爸提高了聲音，“你媽病了讓你回來一趟就這么難嗎？是覺得病得不夠重？”

“我現(xiàn)在不在市里，我在郊外，在山上，”林無隅說，“我東西沒拍完怎么走？就算我自己要走，也沒有車?！?/p>

“我不管你怎么回，”老爸說，“你媽媽現(xiàn)在情緒很差，你作為兒子，居然……”

“我有點兒擔心，她看到我情緒會不會更差？”林無隅說。

“你以為她是什么小病嗎！”老爸突然吼了起來，“是乳腺癌！你聽懂了嗎！癌癥！早上知道消息在醫(yī)院坐了一個小時才緩過來！現(xiàn)在才剛到家！她這么多年情緒總是很壓抑，我就擔心有一天身體會出問題！現(xiàn)在，林無隅你肯回來了嗎？”

林無隅沒有說話。

那邊老爸把電話給掛掉了。

丁霽蹲在無人機旁邊，遠遠地一直盯著他。

以丁霽的觀察力，這會兒肯定已經(jīng)猜到了這不是個普通的電話，林無隅也沒藏著自己的情緒，低頭用胳膊抱著腦袋，手在頭上胡亂扒拉了兩下。

過了一會兒，丁霽的鞋出現(xiàn)在他面前。

“看好我機子啊，”林無隅還是抱著頭，“設(shè)備好幾萬呢。”

“我讓奔哥幫看著呢，”丁霽說，“出什么事兒了??？你媽病得重嗎？”

“我爸說她確診乳腺癌了，”林無隅說，“具體什么情況也沒說得太清楚，就讓我馬上回去?！?/p>

“……啊?！倍§V愣了，這個病實在是超出了他的預(yù)判，“你現(xiàn)在怎么回??？”

“現(xiàn)在回不去，”林無隅說，“得到中午了，我這部分還有幾個鏡頭，拍完了還要再補點兒素材?！?/p>

“那怎么辦？”丁霽問。

“你幫我分析一下呢？”林無隅抬起頭，看著他笑了笑。

丁霽沒說話，咬了咬嘴唇，又回頭往一幫人那邊看了看：“我先說分析的結(jié)論吧，拍完再回?！?/p>

“嗯，”林無隅點了點頭，“好?！?/p>

丁霽愣了愣：“你其實已經(jīng)決定了吧，就想讓我給你說出來……還需要我說分析的過程嗎？”

“說吧?！绷譄o隅說。

“這么多人，我剛聽那個意思，動靜還挺大，后面還有好多個地方要跑，這里拍完肯定很難再回頭，”丁霽說，“如果你不拍你這一部分就要走，損失很大，你拿不到錢是不是還得賠人家損失？口碑也要受損?！?/p>

林無隅笑了笑：“嗯，所以我不明白為什么非逼著我現(xiàn)在馬上立刻回去，這沒有什么意義，我媽現(xiàn)在在家里，我爸也在家，別人家的話，回去陪著，安慰一下，媽媽心里會踏實些……我們家……”

“我覺得其實他們不是真的需要你馬上回去，他們對你也沒有這個情感需求，”丁霽說，“只是你媽媽突然確診這樣的病，他們很難受，又害怕，但是一時半會兒也沒辦法宣泄，只能沖你開火，你不能馬上回呢，就一通罵，馬上回去了，也未必沒有別的理由罵?！?/p>

“你為什么要報工程力學(xué)，”林無隅說，“你沒考慮一下心理學(xué)嗎？”

“你有空想想回去怎么安慰你爸媽吧，”丁霽皺了皺眉，“這個病也不是很可怕，發(fā)現(xiàn)得早的話治療手段還是很多的?！?/p>

“嗯?！绷譄o隅應(yīng)了一聲。

“你先別想太多啊，”丁霽握住了他的手，搓了搓，“別難過?！?/p>

“我是不是有點兒冷血？”林無隅看著他，“我很吃驚，也有點兒擔心，但是……我不怎么難過?！?/p>

“感情沒到那份兒上吧，”丁霽嘆了口氣，“跟冷不冷血沒什么關(guān)系?！?/p>

林無隅控制情緒的本事讓丁霽刮目相看。

他收起手機走回他的無人機旁邊拿起遙控器的時候，整個人就回到了之前的狀態(tài)里，誰也看不出來他接到了這樣一個電話。

林無隅說他不怎么難過，丁霽倒是相信的，但他爸剛才電話里估計說得不太好聽，又不是普通的病，說情緒一點兒沒影響，肯定不可能。

不過說到不怎么難過……丁霽想想這話，卻覺得林無隅很可憐。

拍攝時間跟林無隅之前估計的差不多，稍微晚了一點兒，補鏡頭的時候突然刮了大風，等到風小了才繼續(xù)補完，耽誤了差不多一個小時。

收拾了東西下山的時候，林無隅沒說幾句話，沉默地低著頭走路。

這幾句話還是丁霽跟在他旁邊，中途問他要了一塊兒士力架，又拿癢癢草逗了他一次，他才說出來的。

“我都沒餓呢，你餓了？”

“幼稚?！?/p>

“看路別摔了，欠我的錢加上機子壞了，你得還債還到大學(xué)畢業(yè)。”

上了車之后林無隅跟奔哥說了一句：“先送小丁回去……”

“先送你，”丁霽馬上說，“送我得繞路。”

“行吧?！绷譄o隅沒有跟他客氣。

到了家里樓下，林無隅空著手下的車，所有的設(shè)備都讓丁霽帶回奶奶家先放著了。

從電梯里出來的時候，他才想起來沒有拿家里鑰匙。

小時候他偶爾會忘了帶鑰匙出門，每次回家敲門都會被嚴厲地教訓(xùn)，之后這么多年，他始終都沒有再忘過。

今天實在是沒有想到會回家。

他嘆了口氣，在門鈴上按了一下。

老爸給他開的門，看到他的時候表情很不愉快：“賺錢大過天是吧?！?/p>

“我媽呢？”林無隅看了一眼客廳，沒有看到老媽。

“躺著休息呢?！崩习终f。

“睡了？”林無隅問。

“這種時候她睡得著嗎！”老爸壓著聲音。

林無隅沒再說話，走進了老爸老媽的臥室，看到了靠在床頭發(fā)呆的老媽，眼睛紅腫著，眼眶里還有淚水。

“媽?！彼哌^去，叫了一聲之后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可以在任何場合說話，可以一個磕巴都不打，唯有面對父母時，他常常會找不到可以說的內(nèi)容。

“你爸兇你了是吧？”老媽轉(zhuǎn)過頭看著他。

這句話讓林無隅猛地一愣。

他的記憶里，老媽就沒這么跟他說過話。

“你這幾天忙嗎？”老媽又問，“接了活兒？”

林無隅非常不適應(yīng)她這樣溫和的語氣，也非常不適應(yīng)這普通的家常的母子間的談話內(nèi)容，但震驚中他還是感覺鼻子有些發(fā)酸。

“沒，這幾天都沒事兒，”他聲音都有些不穩(wěn)，“志愿填完以后才有別的活兒了?！?/p>

“那你去跑一趟好嗎？”老媽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你不是打算報H大嗎，有時間也可以提前去看看學(xué)校環(huán)境……”

“怎么了？”林無隅愣了，全身猛地一僵。

很多年以來，他跟父母完全沒有任何肢體接觸，老媽這猛地一抓，他感覺自己氣兒都快喘不上來了。

“你看看照片，真的是你哥哥，”老媽說著就哭了起來，從枕頭下拿出了一張照片，拼命往他手里塞，“肯定是你哥哥，無隅啊你去看看吧，你幫我們?nèi)タ纯础艺娴暮ε挛宜乐耙姴坏剿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