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湊到書桌前,彎腰盯著看了一會兒:“這是黑酸枝嗎?”
“可以啊,”丁霽過來,胳膊撐著書桌,手指在桌面上摸了摸,“你還能分清這些?”
“分不清,”林無隅說,“我們宿舍陳芒,有一塊黑酸枝鎮(zhèn)紙,我就能認(rèn)得出這一種紅木……”
“我爺爺做的,”丁霽很得意,“老頭兒以前是個木匠,超級牛逼的那種,我小學(xué)的時候還有人專門上門來請他去做家具,這幾年做不動了才不干了?!?/p>
“你會嗎?沒學(xué)著點(diǎn)兒?”林無隅仔細(xì)地摸了摸桌子。
按說這桌子應(yīng)該從丁霽很小的時候就歸他用著了,但上面居然一點(diǎn)兒破損都沒有,連筆劃的道子都沒有。
別的不說,丁霽應(yīng)該很心疼爺爺奶奶。
“我真會,”丁霽說,“你后頭的椅子就是我做的,全手工,沒用電動的工具,全是我從木方開始做出來的?!?/p>
林無隅立馬回頭看了看。
他身后的墻邊,放著一張小板凳。
圓的,三條腿兒,大概到他小腿肚子那么高。
“就這個?”林無隅說。
“嗯?!倍§V點(diǎn)點(diǎn)頭。
林無隅過去摸了摸,雖然很簡單,但做工居然還挺不錯,漆上得也很好,對于一個小孩兒來說,算得上是……
等等。
“你多大的時候做的?”林無隅問。
“高一的時候?!倍§V說。
“……那你得瑟個屁?。俊绷譄o隅忍不住笑了,“我以為你小學(xué)的時候做的呢?!?/p>
“靠,”丁霽很不服地過去拎起了凳子,“你看看這手工!這刨得橫平豎直的……”
“你做這么個凳子干嘛???”林無隅拿過凳子,放到地上,坐了上去,仰頭看著他。
丁霽皺了皺眉,過了一會兒才嘆了口氣:“給我爸做的?!?/p>
“那怎么在這兒?”林無隅愣了愣。
“他覺得我心思沒在學(xué)習(xí)上,成天琢磨這些沒屁用的東西,而且做得也不怎么樣?!倍§V說。
的確做得一般,但這是丁霽的一份心,他爸說出這樣的話很傷心。
“那會兒他們剛回國沒多久,我跟他們關(guān)系挺……差的,就是別扭,”丁霽說,“有一天爺爺跟我說后天就是我爸生日,他意思是想讓我有點(diǎn)兒表示,緩和一下關(guān)系?!?/p>
“這樣啊?!绷譄o隅輕聲說。
“我覺得行吧,爺爺開口了我肯定照辦,”丁霽說,“其實(shí)我買點(diǎn)兒東西就行,但是想想,做的東西更有誠意些,就想做個木工活兒,我手藝不錯的,就是時間太緊了,我還要上課,緊趕慢趕做出來的?!?/p>
林無隅嘆了口氣:“后來就沒送了是嗎?”
“當(dāng)場拒收?!倍§V說,“送個屁,就沒離開過這個屋。”
林無隅看了看丁霽,丁霽很快地偏開了頭。
看樣子是想哭。
林無隅有點(diǎn)兒著急,他要知道這凳子是這么個來歷,根本就不會多問。
為了快點(diǎn)兒轉(zhuǎn)移丁霽的注意力,他想也沒想就說了一句:“要不你做一個什么東西送我吧?!?/p>
“嗯?”丁霽轉(zhuǎn)回頭看著他。
“比如……一個小書架什么的,”林無隅說,“擱書桌上放點(diǎn)兒書什么的?”
“行啊,”丁霽說,“不過得等啊,我得先去挑木頭。 ”
“黑酸枝的吧,顏色好看?!绷譄o隅說。
“你要不要臉,”丁霽說,“一個破書架你還好意思點(diǎn)名要木頭!你知道這玩意兒多少錢嗎!”
林無隅笑了起來:“那你看著辦?!?/p>
“嗯, ”丁霽點(diǎn)點(diǎn)頭,“你什么時候生日?當(dāng)生日禮物送你吧。”
“已經(jīng)過了,”林無隅說,“上個月?!?/p>
“那明年……”丁霽想了想。
“別了吧。”林無隅趕緊打斷他。
“那……”丁霽又想了想,“省狀元的賀禮吧。”
“萬一狀元是你呢?”林無隅笑笑。
“那就是狀元賜你的?!倍§V說。
“行?!绷譄o隅點(diǎn)頭。
“差不多吃飯了啊!”奶奶在客廳喊。
“來了!”丁霽應(yīng)了一聲,一邊往外走一邊問,“還有什么菜要我做的嗎?”
“拍個黃瓜吧!”奶奶說。
“好嘞?!倍§V點(diǎn)頭。
林無隅跟著他進(jìn)了廚房,有些不知道該干什么,搓了搓手之后他隨口問了一句:“要不我來吧?你奶奶忙活這么半天,坐著等吃多不好意思?!?/p>
“也行。”丁霽立馬同意了,從洗菜池里拿出洗好的黃瓜,放到了案臺上,“我給你給你拿個盤子,還得弄調(diào)料……奶奶!”
“哎?!绷譄o隅被他突然一聲吼嚇了一跳。
“別瞎占便宜,連老太太都愿意當(dāng)啊,”丁霽瞪了他一眼,又沖客廳喊,“奶奶——拍黃瓜擱點(diǎn)兒什么啊——”
“醬油!醋!香油!蒜泥!你想吃什么味兒就擱什么!”奶奶在外頭回答。
“知道了?!倍§V開始準(zhǔn)備調(diào)料。
林無隅洗了洗手,走到了案臺前,看著砧板上的黃瓜。
深吸了一口氣,拿起了刀。
他沒做過菜,連看人做菜都沒有過,畢竟他從初中就開始住校,他在家也不可能有在廚房看媽媽做菜的親密經(jīng)歷。
而且他根本也沒吃過拍黃瓜,就算桌上有這個菜,他也不會注意到。
有肉吃誰會吃黃瓜?
不過這都不是問題,他起碼知道這是個涼菜。
“用這個砧板,”丁霽遞了個小砧板過來,放在了原來的大砧板上,“這個是切熟食用的?!?/p>
“嗯。”林無隅把黃瓜放了上去。
然后瞄了瞄,先從中間切了一刀,把黃瓜切成了兩半,短一點(diǎn)兒比較好操作。
然后拿了半根兒,瞄了半天,切下來了一坨。
還不錯,厚薄均勻。
他信心滿滿地把半根兒黃瓜切成五坨之后,丁霽站到了他旁邊:“無隅哥哥。”
“嗯?”林無隅應(yīng)著。
“你進(jìn)過廚房嗎?”丁霽問。
“怎么了,”林無隅看了他一眼,“進(jìn)過,幫著端菜?!?/p>
“吃過拍黃瓜嗎?”丁霽問。
“沒吃過?!绷譄o隅如實(shí)回答。
“你成天在外頭大吃大喝的從早吃到晚,”丁霽有些吃驚,“沒吃過拍黃瓜?”
“……沒有?!绷譄o隅說。
“拍!黃瓜,”丁霽嘆氣,“不是切!黃瓜,知道了嗎?要拍!PIAPIAPIA!拍!不拍叫什么拍黃瓜啊,你這樣切出來就叫腌黃瓜段兒知道嗎?!?/p>
“??!”林無隅感覺自己大概剛才是腦子卡殼了,這會兒突然眼前閃過一片拍黃瓜的照片,“我知道了,得拍碎了……”
“拍吧?!倍§V點(diǎn)點(diǎn)頭。
比切簡單多了啊。
林無隅很愉快地拿起刀,對著黃瓜一刀拍了下去。
干脆利落。
幾段黃瓜騰空而起,落了一案臺。
“……滑了?!绷譄o隅有些尷尬。
丁霽沒說話,把黃瓜都撿了拿水重新洗了一下,放回了砧板上。
林無隅凝神聚氣,再一次干脆利落地手起刀落。
哐!
這回碎了兩段,但是最大的那半根直接飛出去砸在了丁霽臉上。
丁霽眼疾手快地接住了黃瓜,看著他好半天,眼里的笑意收都收不住,最后樂出了聲音:“林學(xué)神!你也有這么蠢的時候!”
“它老打滑!”林無隅很無奈。
丁霽沒再說話,把黃瓜再洗了一次放回砧板上之后就開始狂笑,樂得嘎嘎的。
林無隅盯著幾段黃瓜。
最后做出了一個英勇的決定。
他放下了刀。
直接抬手,一巴掌拍了下去。
“哎操!”丁霽嚇得一蹦。
林無隅迅速抬起手,有些激動:“碎了!”
“哎喲,”奶奶震驚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這是練上了啊?怎么還上手了???”
“牛逼!”丁霽沖林無隅一豎拇指,然后又沖奶奶一通狂笑,“他拿刀拍一下飛十個……”
“你討厭不討厭!”奶奶拍了他一巴掌,“讓你拍黃瓜呢!你讓人家拍!還笑!你第一次拍黃瓜都拍窗戶外頭去了你笑別人!”
“哎哎哎,”丁霽躲開奶奶,站到了林無隅旁邊,往他身上擠了擠,“我來吧,你你幫我拿盤子。”
“嗯?!绷譄o隅點(diǎn)點(diǎn)頭,讓到了旁邊。
丁霽拿起刀哐哐哐三下,砧板上剩下的幾段黃瓜都被拍碎了:“不能重復(fù)拍在同一個地方,那就不脆了,對吧奶奶?”
“就會一個拍黃瓜,”奶奶說,“還傳授上經(jīng)驗(yàn)了?!?/p>
林無隅笑著把盤子遞過去,看著丁霽裝盤,再手忙腳亂不知道輕重地往上澆調(diào)料。
這是很奇妙的經(jīng)歷。
林無隅一直在笑。
他從來沒有在廚房里停留過這么長時間,也從來不知道做菜這么麻煩,更沒想到……廚房里會這么有意思。
關(guān)于林湛可能有消息而帶來的不安和惶惑,居然會在忙亂的廚房里一點(diǎn)點(diǎn)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