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鷂子本應該感到憤恨恐懼,但等他確定這個事實之后,卻只有一片蒼涼。
他會煉器,是因為宿命人也會煉器。他對宿命人本能的懼怕順從,也是因為這顆心臟吧。
但為什么讓他有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意識呢?
紀鷂子在這一瞬間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沒想。他突然苦笑一聲,“我覺得你說得對。”
身后的馮厲突然靠近了一步,抬手壓住了紀鷂子的肩膀。
紀鷂子只以為馮厲是在安慰他,他怔怔笑了笑,神情逐漸透徹,語氣是想通了什么的惆悵,“既然我的心臟是宿命人的心臟,那就把我的心臟掏出來吧。如果再晚一點,說不準我就變成下一個宿命人了?!?/p>
江落:“老紀……”
說出這句話后,紀鷂子出乎意料地感受到了從來沒有過的輕松,他笑著打斷了江落的話,一反以往低調(diào)的形象,暢快地哈哈大笑,“江落,你小子合我的脾氣!你可能不知道,我心里頭一直羨慕你!說起來,我和你真的是有緣,你的陰陽環(huán)是我給煉的,是我教你用的,后來還莫名其妙教你用了通靈術(shù)……這么說起來,我都夠格做你師父了?!?/p>
江落直接干脆利落地道:“師父。”
他叫馮厲是“先生”,現(xiàn)在叫紀鷂子卻心甘情愿地叫“師父”。
紀鷂子愣了愣,隨即眼睛亮起,響亮地“哎”了一聲,又笑著回頭跟馮厲打趣道:“我可沒有搶你徒弟啊!”
馮厲沉默地看著他。
紀鷂子喜氣洋洋地又轉(zhuǎn)過了頭,繼續(xù)跟江落道:“那個通靈術(shù),要不要教給別人就看你的心情了,但要教的話,你可要睜大眼睛好好看看那個人的人品怎么樣,不要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父。我相信你的眼光,等我死后,那家殯葬店你直接賣了就好,殯葬店喪氣,年輕人不要沾。”
江落一瞬間有些說不出話。他喉結(jié)滾動幾下,低低地道:“好?!?/p>
紀鷂子從來沒有這么多話的時候,滔滔不絕地跟其他人說著話。
他活了四十年,一直孤孤零零一個人。前半生過得并不快活,精神上從未感覺到輕松,甚至總是壓抑而沉悶,像是見不到天日的地下道。因為他不贊同宿命人的理論,卻一直在助紂為虐。這讓紀鷂子覺得自己好像一個幫兇,因此,他對池尤無比愧疚。
但今天,他總算能做一回真正的自己,能為池尤,為所有人做一回該做的事情了。
從前的碌碌無為和罪惡在這一瞬間好像被洗凈,紀鷂子挺直胸膛看著在場幾個人。他不想要讓池尤來殺了他,因為他不想再讓池尤背上一條殺孽。于是轉(zhuǎn)頭面向馮厲,“馮天師,來送我一路吧?!?/p>
馮厲默默點點頭,將手放在了他的胸膛上。
天師是人類,按理說不能徒手穿過紀鷂子的胸膛。但紀鷂子卻沒有發(fā)現(xiàn)這一點不對,他閉著眼睛,嘴唇顫抖幾下,看了一眼天空,再看了一眼郁郁蔥蔥的樹冠,最后又瞧上一眼山路黃土地。
他微不可見地道:“真是可惜啊,今天不是一個大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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