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溪看著看著,覺得那些諂媚的歌舞索然無味,他本來不明白景七的話,才打算過來親自看看的,這時候,才終于知道了“大庭廣眾之下叫人品頭論足”是什么意思。
他想原來這和他們那里過節(jié)的時候,族里的少女們唱歌跳舞、甚至有大膽的像心儀的少年們示愛是不一樣的。因為族人們看著她們的目光都是和善的,像父親、像兄弟、像愛人,尊重她們,被她們帶動的一起快樂起來。
不像這里。
他覺得那些臺上千嬌百媚的姑娘們也是可憐的,因為別人輕慢她們,她們自己也輕慢自己。
這蘭堂其實一點也不風(fēng)雅。
氣氛漸漸被推向高/潮。
這時景七靠過來,手里拎著兩壺酒,遞給他一壺,隨隨便便地倚在欄桿上,離得近了,烏溪聞到他身上的酒味,想起剛剛余光瞥見這人和周子舒兩個酒鬼,你一杯我一杯的沒玩沒了,看來是有點喝多了。
景七瞅著下面臺上撥弄著小阮唱著望江南的女孩,忽然也敲著雕花小欄,和著她的琴音低低地唱道:“莫攀我,攀我心太偏。我是曲江臨池柳。這人折折那人攀,恩愛一時間……”
他聲音低得如同耳語似的,唱得那詞凄凄慘慘的,卻莫名地比那女孩兒強壓著顫音,唱得什么“綠如藍”“紅勝火”更合她的琴音。知音人,總是不停唱詞,而聽弦外之音的。
烏溪耳朵突然有些癢,忍不住偏過頭去:“你說什么?”
景七揚眉一笑,指著那站起來盈盈斂衽的女孩低聲道:“你瞧見她的笑容了么?”
烏溪望過去,默默地點點頭,那女孩子不過十五六歲,一張臉在笑,卻讓人覺得有種莫名的悲意。
“她腰上那條紅帶子,表示還是個未梳攏的姑娘,今兒她唱得不錯,方才也有不少人丟花給她,看來今兒個初夜能買個好價錢?!本捌吆卣f道。
自來有珠淚紛紛濕羅綺,有少年公子負恩多。
景七輕嘆一聲,那嘆息里不知勾著哪里的前世今生,叫烏溪心里微微一顫,忍不住伸手扶住他的肩膀:“你喝多了?!?/p>
景七點點頭:“嗯,喝多了……可是喝多了也不過醉上一會,還能怎么樣呢?世事隨流水,浮生一大夢……”
他忽然掙開烏溪,撿起一朵花用力往下擲去,提高了聲音道:“本王看上這姑娘了!”
言罷搖搖晃晃地便要下樓,一邊平安趕緊跟上,陪酒的蘇青鸞也有些擔(dān)心地站了起來:“王爺……”
烏溪對她擺擺手:“沒事,我也跟著過去看看?!?/p>
卻不料只是說句話的功夫,景七和平安便淹沒在大堂里的人山人海里,頃刻沒了蹤跡。
烏溪皺皺眉,心里有些擔(dān)心,怕他醉酒出事故,回手叫過同行的阿伈萊,阿伈萊曾經(jīng)是族里最擅長打飛禽的,眼神極好,烏溪拉過他道:“給我看看南寧王爺剛剛?cè)ツ牧???/p>
阿伈萊雖然能在密林里打著最狡猾的獵物,在這么多吵吵鬧鬧的人和撲鼻的脂粉氣酒氣里,也有點傻,瞪著一雙銅鈴一樣的眼睛,半晌,有點為難地看著烏溪:“巫童,這實在是……”
烏溪嘆了口氣:“我下去找他。”
他對氣味本來就敏感,樓上雅間還好,一到大堂,就覺得有股子異樣的甜膩香氣混雜著各種人的味道撲鼻而來,被嗆得打了個噴嚏,一陣惡心。
來往花紅柳綠的女人經(jīng)過的時候,都會多看一眼這英俊的少年,甚至有人故意在他身上蹭過去,烏溪只得拽著阿伈萊當(dāng)擋箭牌,可憐那么一個八尺的南疆漢子,沒有片刻,一張臉就紅得發(fā)紫,好像能滴出血來。
方才景七說“看上”的姑娘已經(jīng)下臺了,這會兒換了個人上去,景七卻不知道鉆哪去了,烏溪茫然四顧,眉頭皺起來。他確實是很不喜歡這個地方。
突然,旁邊有人拉了他一把,烏溪轉(zhuǎn)頭一看,拉他的人竟然是平安,平安把食指豎起來,告訴他們別出聲,然后低聲道:“巫童跟我這邊來?!?/p>
烏溪被大堂的熏香弄得暈暈乎乎的頭一下子就清醒了,他知道平安是最忠誠的,景七喝多了四處亂跑,他絕不可能丟下主子一個人過來,立刻就明白要有什么事,對阿伈萊使了個眼色,跟著平安悄么聲地順著墻根溜了出去。
原來大堂角落里還有個極不起眼的角門,平安招招手,帶著他們主仆二人從那里出去,一出門,冷風(fēng)立刻吹了進來,烏溪激靈了一下,這才問平安:“怎么回事,你們王爺呢?”
平安道:“王爺在前邊等著巫童呢,這邊請?!?/p>
走過一條狹長又七拐八拐的小路,平安這才把他們帶進了一個小房子,看樣子像是翡翠樓下人待的地方,一進屋,就看見景七和一個粗布打扮的中年人在里面,那位傳說中耍酒瘋的南寧王,看起來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