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仗逼不得已,不得不打,可若是曠日持久,恐怕稅費便能叫不少百姓上吊。
暗疾早生,趁這個時候,一股腦地全爆發(fā)起來,而南方連年水患,已經有鬧出暴民鬧事的簍子,赫連翊裁撤串時候還搜刮民脂民膏的官員,急不可耐地將抄家來的錢財充入國庫,可到底也是杯水車薪,倒是暴民波不平波又起,兩廣的軍隊竟然絲毫不得調動。
赫連翊也焦頭爛額,只覺得自己是拆東墻補西墻,補了一半,大慶江山仍然四處漏風。
烏溪親自拿起旁邊的手巾,替他擦汗,手上動作輕柔,嘴里出來的話卻直白依舊:“看你,這么一會的功夫原本應該是不錯的,不過太飄,小時候該下苦功夫的時候沒打好基礎,現在便是再怎么想彌補,也不過是弄出空中樓閣樣的虛架子,成不了大器?!?/p>
景七口酸梅湯卡在喉嚨里,險些當場嗆死。
烏溪拍拍他的后背,笑道:“和說這些虛的飄的好話,聽也沒什么用,不如告訴你這些是實在的。”
景七噎半晌,才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受教?!?/p>
烏溪放下手巾,嘆口氣,從身后摟住他:“你們的事,我是插不上嘴,不過我心里不痛快的時候,也喜歡找事做,練練功夫,糟蹋下院子里的花草什么的,反正也沒事,不如陪……”
他句話還沒說完,平安便忽然進來道:“巫童,奴阿哈來了?!?/p>
平安是個懂事的,飛快地出說出這句話,連眼皮都沒擡,非禮勿視,說完以后立刻沒影,烏溪只得有些尷尬地放開景七,心里覺得奴阿哈真煩人。
奴阿哈進來,便是一臉的苦大仇深,噼里啪啦大串,中心思想只有一個——巫童您可有日子沒回自己家吧?該您拿主意的事,您都撂挑子啦?
烏溪就皺皺眉,景七卻在邊笑出聲來:“行啦,回去看看吧,會約人,也有事,不練?!?/p>
烏溪才站起來,又不放心,回頭對景七道:“想多練練功夫,強身健體總是好的,可得陪著,省的受傷,還要喝什么涼的冰的作踐自己身體?!?/p>
話雖不好聽,景七還是領他的好意,笑瞇瞇地點頭。
烏溪走兩步,忽然覺得要離開他一會,心里就很舍不得,便又轉回去,當著奴阿哈的面,攬過景七的脖子,飛快地在他嘴唇上親了一下,才覺得夠本。
奴阿哈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家巫童淡定地過來,甩下句“走吧”,便先走出去的樣子,忙給景七補行個大禮,追著屁顛屁顛地跑出去。
心想大慶人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巫童果然是英明神武,好幾年,可終于得手。
景七斂去笑容,低頭看自己掌心的紋路一會,將溫熱不大爽口的酸梅湯飲盡,才吩咐道:“平安,更衣,叫人備車,要出門一趟?!?/p>
平安應聲,吩咐下去,景七整理好自己,換身不打眼的長袍,從書房里抱出卷畫軸,鉆進馬車。
路到個門檻破舊、四處漏風、門庭冷落的小酒樓,景七才從馬車里出來,進二樓的雅間,輕敲三下門。
門應聲打開,里面?zhèn)€青衣人飛快地看了他一眼,立刻將他讓進去,將門關上。
所謂“雅間”,其實也不過是多閃嘎吱嘎吱響的破門,旁邊有半扇關不上的窗戶,且不隔音。
那青衣人正是宮里的小太監(jiān)王伍,他多年來仗義本分,自有自己的人脈,會悄無聲息地混出宮來。
兩人誰都沒話,景七直奔主題,默不作聲地將畫軸展開,畫還是老王爺親手畫的,落款處蓋他的私章,寫著“甲申年三月初七,贈愛妻”的字樣。景七擡頭看著王伍,神色很是凝重。王伍仔細盯著那畫看片刻,緩緩地點頭。
景七神色陰晴不定,看不出喜怒,目光閃閃,低頭,緩緩地將那畫軸收起來,從袖中掏出個荷包,塞到王伍手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竟對他長揖以謝。
王伍是個奴才,自然不敢受他這么大的禮,忙往旁邊退一步。景七才擺擺手,叫他自行回宮,自己坐下來,叫人上壺酒,小菜。
王伍來去匆匆地離開,像他來的時候這樣,幾乎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入手的荷包分量很重,摸起來似乎和往日金銀不同,王伍出門以后偷偷往里看了一眼,里面竟是滿滿袋子的貓眼石。他輕輕地舒口氣,誠惶誠恐地仔細收好,知道禮其實都不重——王爺給的謝禮,謝的不是這個消息,而是謝他救自己這條命。
景七懷里抱著畫軸,叫平安等在那輛不起眼的馬車里,自己靠著破敗的窗口坐了一會,就著那小碟子有些糊的花生米,喝半壺劣酒,才撂下酒資,悄然離去。
幾百年,他頭回知道那早記不清面容母親和今上的關系。景七自嘲似的苦笑聲,心道:“糊涂成這樣,景北淵可死得不冤?!?/p>
登上馬車,悄無聲息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