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溪終于無聲地笑,輕輕地將景七脖子上吊的紅線繩拉出來,見那戒指還在,便說道:“在這里若是有危險,我就不走,就算要走,就算暫時不能帶你回去,也要知道你好好的才行,將來如果真的不能帶你一起走,就帶著這個,總能找到我。這個是我們南疆的圣物,大巫師們代代傳下來的,這輩子只交給一個人保管?!?/p>
景七愣住,才發(fā)現(xiàn)自己當玩意兒帶好幾年的東西竟然這么不得了,登時覺得脖子沉重起來。
烏溪虔誠地在那翠玉指環(huán)上親吻了一下,在手心里捂暖和,才重新塞回景七的衣襟里。
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覺海非深。不老,情難絕。
這一年的仲夏,瓦格剌族如虎狼之勢兵臨城下,大慶的精銳整裝完畢,北城城門大開,冰冷的盔甲如魚鱗加身。太子赫連翊替皇上登高送行,那似無邊無際的軍隊整肅無聲地在他眼皮底下列陣,他的長兄批戎裝、執(zhí)長刀,即刻便要開拔。
日晴空萬里,連片云都不見。
按慣例祝辭、金樽賜酒之后,赫連釗準備跨馬而去,然而他忽然動作又頓住,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他的太子弟弟,笑了一下,用只有兩個人能聽清的音量道:“太子,我這一走,不知是死是活,心里有個秘密,若是此時不說出來,怕就要和我一起進棺材?!?/p>
赫連翊神色不動,只道:“大皇兄出征在即,不要說這樣不吉利的話,為大慶國土而戰(zhàn),卻也要保重自己才好?!?/p>
赫連釗朗聲大笑,想不到有生之年也能得兄弟句囑咐的話,之前他們仇敵般,征戰(zhàn)歸來,怕也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只有此刻,他幾乎真的感覺到自己和眼前俊秀而城府深沈的青年是血脈相連的。
然而——天家到底薄情。
片刻,赫連釗收斂笑意,用更低的聲音道:“太子大概不知道,小的時候,有次誤闖父皇的寢宮,無意窺測到父皇的一個秘密,就在父皇龍床下面的暗格里?!?/p>
他翻身上馬,居高臨下地彎下身來:“是什么秘密,便不方便說,太子殿下想知道,不妨自己去看看?!?/p>
然后不等赫連翊反應,他便撥轉(zhuǎn)馬頭,大喝一聲:“開拔!”
旌旗西風,煙塵蕭蕭。
送走大軍,赫連翊一言不發(fā)地回到宮里,先去和赫連沛復命,交代一番。
赫連沛被那刺客嚇破膽,一顆英雄膽生生被戳破,那勇氣都散出去,便又成狗熊,青天白日里也能疑神疑鬼的,總做惡夢,夜里點著燈才敢合眼,也便終日怏怏的。
他靠在床上,瞇起眼睛仔細打量赫連翊一番,兒子依然孝順有加,不見一星半點的放肆,不該說的話絕不多說一個字,不該做的事也覺不越雷池步,他以前只覺得個小兒子有些太過正直,不懂得變通,總叫別人和自己都難受,將來怕是要吃虧的。
眼下才突然明白過來,原來他這輩子三個兒子,其他的,誰都不如赫連翊心眼多。
十年前,赫連沛擔心小兒子將來被哥哥們奪權勢,會活不下去,刻意想著叫他去接近南疆巫童,將來好有個安身的地方,可十年后,赫連沛發(fā)現(xiàn),他的哥哥們都已經(jīng)不是他的對手。
他老了,沒力氣管事,心里卻多少清楚,一言不發(fā)地聽著赫連翊中規(guī)中矩的話,擺擺手,表示知道,小太監(jiān)王伍端上藥來,赫連翊便接過來,親手伺候著赫連沛喝下,又把他背后墊著的枕頭抽出來,扶著他躺好。
藥里有安神的東西,赫連沛本來就精神不濟,這會兒便昏昏欲睡。
赫連翊才對低聲對王伍和喜公公道:“們先下去吧,孤在邊伺候著父皇便是。”
兩人自然不敢耽誤太子殿下盡孝,便識趣地退出去,赫連翊直坐在一邊,等著赫連沛徹底入睡。聽著他呼吸平穩(wěn)沉重,知道是藥效發(fā)作,睡的實在。
赫連翊才彎下腰,用手在龍床底下輕輕摸索過去,果然在個不起眼的地方摸到個小機關,扭下,個小暗格便打開。那瞬間,赫連翊忽然心里有種不祥的預感,他覺得是赫連釗臨走給他下的圈套,不能著他的道。
他猶豫了一下,便又將那暗格擰上,在旁邊看起奏折來,可半天卻都不能集中精神,心里直有個聲音在督促他,去看看,去看看父皇藏了這么多年的秘密究竟是什么,越是壓抑便越是好奇,小半個時辰后,赫連翊終于受不自己心里的煎熬,再次擰開暗格。
小心翼翼地探進手去,從里面掏出古舊的木頭盒子,他驚異地發(fā)現(xiàn),自己和沒用的老父親,竟然在方面像得讓人難以置信,東宮里,多年前畫的那幅那人的畫像和那些瑣碎細小的東西,也是被他樣裝在個盒子里,小心翼翼地放在暗格里收著。忽然便福至心靈,隱約猜到里面是什么東西。
他打開那盒子,果然里面是些個荷包手帕之類的小玩意,還有卷畫軸,赫連翊無聲地笑笑,心道還是有不一樣的,起碼從這些東西能看出來,父皇心上人是個女人。他瞟了赫連沛一眼,見他還睡得熟,便輕輕展開那卷畫軸。
畫上果然畫個極美的女子。
女子裙裾隨風而起,長發(fā)流落,用指尖輕輕挑開,嘴角含笑的樣子,簡直分毫畢現(xiàn)。赫連翊先是贊嘆一聲,隨后忽然覺得不對勁起來,那畫面上的女子,竟有幾分熟悉。
忽然,腦子里猛地閃過一個人,赫連翊手里的畫軸幾乎拿不穩(wěn),當場怔立在原地——這個女子,他小時候是見過的,就是當年那一笑傾城,卻紅顏薄命的南寧王妃!
去世的時候赫連翊自己也還小,之所以還記得這樣明白,是因為生兒效母,她的面容細看起來,竟和景七有六七分像。
為什么……父皇的床下,竟會有南寧王妃的畫像?那瞬間,赫連翊腦子里本能地劃過個念頭,北淵他,到底是不是老王爺?shù)膬鹤樱降住遣皇菓撔站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