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以恒端坐在畫板后,見艾米來了,沖他點了點頭,就算是打過招呼了。
“你早上幾點到的?”艾米看了看表,決定以后一定要爭取比蕭以恒來的更早。
蕭以恒回答︰“我昨晚沒走?!?/p>
艾米︰“……”她震驚,仔細一看,蕭以恒果然眼楮里有一些紅血絲,眼楮下也有微微的陰影?!鞍萃校@次不是最終考核,只是一次日常訓練,你就算想拿到最后的保送名額,也沒必要從現(xiàn)在就開始拼命吧?”
蕭以恒沒有回答。
她,以及這個畫室里的每一個人,都不會知道蕭以恒究竟有多么看重這次冬令營的機會。
他們各自畫了一陣,期間又陸陸續(xù)續(xù)來了一些學生。冬天的北方亮的晚,冬令營上課時間也晚,都快八點半了,教室里也只來了三分之一的同學。
就在這時,教室外出現(xiàn)一個讓大家意想不到的身影——林院長居然來看他們了!
林院長年紀很大了,早就不帶學生了,他的存在更像是華國美院的一個“象征”,同學們?nèi)f萬想不到,林院長居然會來畫室。
大家都很興奮,趕忙站起來和林院長打招呼。林院長雖然年紀大,但精神矍鑠,穿一套三件式西裝,戴著一副金邊眼鏡,白色的胡須打理的整整齊齊,很是優(yōu)雅。
林院長走進了畫室里,逐一看過同學們的畫作,偶爾還會在一幅畫停下來,簡單點評一下,指出學生的短板和問題。當他走到艾米的畫前時,艾米激動得粉色頭發(fā)都要變成紅色的了,林院長拿筆在她的畫上稍微修改了兩處,她當時就一副原地飛升的表情,恨不得把畫裱起來當作傳家寶。
林院長走走看看,終于,他慢慢的走到了蕭以恒的面前。
全班忽然一靜——傳聞,蕭以恒認識林院長的學生,并且拿到了林院長寫的推薦信,才進了這個冬令營,林院長這次來畫室,不會就是為了看看蕭以恒吧?
如果蕭以恒知道他們是怎么想的,一定會無奈辟謠︰他確實拿到了林院長的推薦信不假,但他從頭至尾完全沒有見過林院長的面。秋嫻老師告訴過他,林院長只是惜才,給了他一個入學的機會,至于蕭以恒未來能不能把握住這個機會,那是蕭以恒自己的事情,林院長不會過多插手。畢竟,林院長這把年紀,見過的“天才少年”太多了,但不是所有的天才都能成才,還有很大一部分泯然眾人矣。
在班里所有同學的注視下,林院長停在了蕭以恒的畫前。他安靜地注視著畫板,那雙充滿智慧的雙眼巡視著畫上的每一根線條,蕭以恒謙遜地站在一旁,等待著他的指教。
終于,林院長開口了??伤麉s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干的問題。
“小同學,你叫什么名字?”他側(cè)頭看向身旁的年輕alpha,語氣慈祥。
蕭以恒一愣,回答︰“蕭以恒。”
“蕭以恒?……”林院長回憶了幾秒鐘,“我想起來了,你就是秋嫻的學生?”
“是,秋老師是我的授業(yè)恩師?!?/p>
林院長點點頭,笑容很和藹︰“不錯。以后你該叫她師姐了?!?/p>
說完這句話,林院長抬手拍了拍蕭以恒的肩膀,就笑著離開了。
林院長剛走,畫室里就炸開了。
這邊嗡嗡嗡,那邊嗡嗡嗡,嘀嘀咕咕的聲音匯成一片,而討論的中心就是林院長留下的那句話。
林院長的意思很清楚——他非??春檬捯院悖X得他有進入美院就讀的能力!
林院長在蕭以恒的畫前站了那么久,沒有點評一句,也沒有幫他改畫,難道蕭以恒的畫真的這么完美嗎?
艾米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好奇,冒冒失失地跑了過去,直接竄到蕭以恒面前︰“我要看看你的畫!……”
話還沒說完,她的聲音突然消失了。
她滯立在畫板前,呆呆地望著畫紙上的作品,無數(shù)次想開口,但是話堵在喉嚨里,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蕭以恒的作品,艾米只能想到兩個字——“克制”。
他們參照的是同一個雕塑,但并不代表每一個人畫出來的畫都是一模一樣的。就像一千個讀者眼里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千個畫家筆下也會有一千個大衛(wèi)。
素描寫生是基礎(chǔ)中的基礎(chǔ),但實際上,它也屬于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范疇,沒有什么“絕對”的客觀寫實。畫家擁有不同的個人經(jīng)歷、塑造出不同的心理狀態(tài),那他們眼中相同的東西,也會畫出不盡相同的“形”。
他們畫的這個雕塑名為《手》,背后隱藏著一段命運弄人的故事。大家提前知道了這個故事,自然會有不同的解讀,當他們落筆時,就會不由自主地代入主觀色彩。
比如艾米就很為畫家的哥哥打抱不平,覺得他犧牲自己成全了弟弟,所以她落筆時,每一筆都很用力,甚至無意識地加重手部關(guān)節(jié)的畸變。她的背景畫的很黑,那雙手像是從黑暗中伸出來的一樣。整幅畫看上去,顯得怒氣沖沖、充滿對命運不公的憤懣。
而這畫室里的大多數(shù)同學,也是如此。
但蕭以恒的畫體現(xiàn)出來的情緒卻是相反的。他的畫克制、理性、內(nèi)斂、坦然,面對命運的作弄,他欣然接受,卻并不臣服。
那雙手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力量。艾米站在那副畫前,仿佛真的看到有一雙手穿破了數(shù)百年的光陰,從暗無天日的礦井下伸出,帶來了一片充滿希望的光明。
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中,基礎(chǔ)筆法、繪畫技巧很重要,但是“表達”更加重要。
繪畫技巧可以練,但是“表達”的提升卻千難萬難,有人隨著年紀漸長、閱歷增加,逐漸學會表達;還有一種人卻天生就知道如何去表達……而后面那種人,統(tǒng)稱為“天才”。
怪不得。艾米想,怪不得林院長看到蕭以恒的畫,就斷定他能進美院讀書……
艾米喃喃問︰“蕭以恒,你剛才提到的那個秋嫻,就是林院長的學生、你的老師?”
“是。”蕭以恒說,“是秋老師帶我入門的。”
艾米︰“可我怎么從來沒聽過林院長有這么一位厲害的學生?”能教出蕭以恒這樣的人,一定是一位嚴厲又犀利的優(yōu)秀畫家吧。
蕭以恒回答︰“秋老師確實在業(yè)內(nèi)不算知名,她現(xiàn)在是華城一中的美術(shù)老師?!?/p>
“……你開玩笑吧???”艾米根本不信,在她看來,蕭以恒一定是師從名師,那個秋嫻肯定是業(yè)內(nèi)赫赫有名的畫家,怎么可能是一所高中的普通美術(shù)老師?
蕭以恒︰“我沒有開玩笑,我是直到讀高中才開始接觸繪畫的?!?/p>
艾米︰“……”
靠,她在剛學會走路的年紀,就在父母的督促下拿起畫筆了,她畫畫的時間都快有她的年紀一樣大了!可是蕭以恒這家伙居然滿打滿算才學畫三年??
她到底在和什么樣的怪物當同學啊。
……
大洋彼岸。比賽的日子越發(fā)臨近,宿舍區(qū)的各國選手越來越多,隊里的氣氛也從一開始的輕松逐漸變得凝重。
厲橙下訓后,于教練一臉嚴肅地把他叫去了自己的宿舍。
教練宿舍里,隨隊隊醫(yī)坐在桌旁,面前是幾份攤開的報告。
厲橙被這陣仗嚇了一跳,他瞥了一眼報告上的東西,全是一些花花綠綠的字母和各種波折線,他哪里看得懂這種東西,但見教練和隊醫(yī)都一臉嚴肅,他意識到這絕對不是什么好消息。
“于教練,怎、怎么了?”厲橙吞了口口水,站得筆直,“有什么事情就直說吧,我承受得住?!?/p>
于教練說︰“厲橙,你昨天抽的那管血,結(jié)果檢測出來了?!?/p>
厲橙一聽,更是七上八下︰“我……難不成我真生病了?”
不會是不治之癥吧?他還沒到十八歲,他剛談了戀愛,他沒拿到世界冠軍,他還有個妹妹和一只鴨子要照顧??!
“比生病還要更糟糕?!标犪t(yī)嚴肅地說,“厲橙,我找到了你最近持續(xù)低燒并且情緒亢奮的原因了——因為你即將成年,所以你的熱潮期,提前了。”
厲橙︰“……”
厲橙︰“???”
厲橙︰“?。?!”
開什么玩笑,他這輩子是五行犯信息素嗎,上次省賽時他的熱潮期就提前過一回,當時是靠蕭以恒咬他一口,給了他一個臨時標記才壓住熱潮的。
但是現(xiàn)在他和蕭以恒相隔十萬八千里,他總不能讓蕭以恒放棄冬令營,為他飛來澳國吧?
隊醫(yī)緩緩開口︰“現(xiàn)在擺在咱們面前的有幾個解決辦法,第一個辦法也是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上次為你臨時標記的alpha飛過來,再給你做一次臨時標記。兩次標記的alpha都是同一個人,信息素完全貼合,能夠更好的幫助你。”
厲橙立刻否決︰“這個不行。”
現(xiàn)在是蕭以恒最關(guān)鍵的時候,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耽誤他。
隊醫(yī)︰“第二個辦法,就是在隊里找個alpha幫你做一次臨時標記,于教練說,平時看你和周尖走得很近,不如……”
厲橙一聽,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他叫厲橙,又不叫厲勾圈克,他才不想和周尖扯到一起呢。“算了,您還是說第三個辦法吧?!?/p>
“第三個辦法是,我直接給你打一針短效抑制劑,但是——”
“就這個吧!”厲橙一聽還有這么簡單的辦法,立刻擼起袖子,“我相信科學,相信醫(yī)學,就選這個!”
就在這時,于教練開口了︰“厲橙,你不想聽聽抑制劑的副作用嗎?”
作者有話要說:
關(guān)于“同一副雕塑畫出截然不同的感覺”,大家可以去搜一下劉小東的《大衛(wèi)》和喻紅的《大衛(wèi)》,兩人都是非常有名的畫家,也是夫妻,都畢業(yè)于央美。
喻紅的《大衛(wèi)》是她在央美讀大一時用了四個星期創(chuàng)作的,被稱為“中國第一大衛(wèi)”。
看完這兩幅畫,大家應該就會有更直觀的感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