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斂一怔。
自稱?自稱什么?
按照秦宮規(guī)矩,王后與四妃三夫人自稱為妾,姬自稱為婢。
侍君等同姬妾。
可他是男子。
難道要自稱為奴嗎?
一名流著王族血脈的公子,淪落到為奴的境地?
衛(wèi)斂鴉青色的長睫低垂,瞧著有些脆弱。
他壓下眼底一抹暗藏的危險。
無論如何也不肯說出那一個低賤的字眼。
他衛(wèi)斂能屈能伸,卻有一處底線。他愿勾引秦王,是為過上好日子,愿雌伏人下,反正自己也能舒服到。說來并無損失。
可為奴,他不愿。
況且,若果真對秦王百般順從,秦王估計很快就會失去對他的興趣。
衛(wèi)斂斟酌片刻,恭謹?shù)溃骸俺籍斨斢?。?/p>
他自稱為臣。
姬越“哦”了一聲,尾音上揚:“孤本以為,你平常要比昨晚無趣。是孤想岔了?!?/p>
“衛(wèi)侍君,你真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奔г讲恢侵S是夸,“膽識過人。”
衛(wèi)斂溫聲:“陛下謬贊?!?/p>
姬越不置可否地一笑,并不計較衛(wèi)斂稱呼的僭越。
他起身下榻,雙手伸平:“替孤更衣?!?/p>
秦王該上朝了。
衛(wèi)斂默不作聲地下了床。經(jīng)過一夜的休息,他本就底子好,這會兒已無大礙。
他身形單薄,身量卻與秦王相差無幾,遂低眉順眼,避開與秦王對視。
朝服厚重,衛(wèi)斂動作生澀,難免有些磕碰。
“沒伺候過人?”姬越挑眉。
衛(wèi)斂微微搖頭:“不曾?!?/p>
他是一國公子,即便是在被欺辱得最狠的時候,也沒有人敢讓他伺候更衣。
那些心理扭曲的宦官,膽大妄為又膽小懦弱,敢將他踩到淤泥里,卻不敢真隨意使喚他。
他低頭給秦王系上衣帶時,秦王忽然攥住他的手:“衛(wèi)郎這雙手生的可真漂亮?!?/p>
“衛(wèi)郎”兩個字,差點沒讓衛(wèi)斂起一身雞皮疙瘩。
衛(wèi)斂想把手抽回來,秦王卻輕輕撫過他的掌心,接著問:“只是為何會有繭?”
衛(wèi)斂一頓,輕聲道:“臣雖為公子,然在楚王宮中過得并不好。兒時常幫宮中的太監(jiān)做事以換些吃食銀兩……這繭子就是那時候干活磨下的?!?/p>
他說的半真半假。
他確實曾經(jīng)那么艱難,甚至比他說得更加不堪。
他艱難到替太監(jiān)做活,不比一般的貴族子弟細皮嫩肉。
彼時孩童掌心細嫩,時常磨破皮,鮮血淋漓,也只能生生忍著。那些卑賤如泥之人以折辱高貴的公子為樂,逼他以奴自稱,迫他俯首下跪。
衛(wèi)斂曾折盡傲骨,胯下受辱,只為討那一口飯吃。
為了活下去。
唯有至黑至暗之險地,方能煉出至剛至韌之心境。
后來……這雙手握了劍。
劍身染血,殺盡昔日欺辱他之人。
那些人死的悄無聲息,無一人知道是他所為。
世人都道,秦昶王,暴虐無道,笑里藏刀,殺人不眨眼。
卻不知,公子斂,溫潤如玉,君子端方——
亦殺人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