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顏涼子用手將頸部嚴(yán)嚴(yán)實實地護起來,伊萊恩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失禮。
“抱歉……我……”伊萊恩驚慌地道著歉。他想到了之前的事,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地問:“你和……嗯,墨瀲,是戀人關(guān)系嗎?就像林檁和霍豆那樣?”
顏涼子只得點了點頭。
“……”伊萊恩后退了幾步,眼神復(fù)雜,嘴唇動了動,吐出來的字句帶著猶豫的不確定性,“我以為這種事發(fā)生一次已經(jīng)夠不可思議了……”
“我也覺得挺不可思議的……”顏涼子身為當(dāng)事人也一直覺得缺乏實感。墨瀲這種停留在古典史詩里的存在,正常來說他們不可能產(chǎn)生任何交集。
“不過這也正常……”伊萊恩輕輕咧了咧嘴角,語氣稍顯無力,“畢竟這里是妖界……人類又都太弱小了。”
顏涼子一愣。
人類是戰(zhàn)敗的一方,無論在哪個方面都處于被動的地位。這樣想想她的行為簡直像極了弱勢的一方為了獲得對方的庇護而進行的肉體交易,更糟糕的是,跟林檁霍豆比起來,她與墨瀲完全不像是自由戀愛關(guān)系。
顏涼子不由得感覺自己在做某種可恥的事。
她的沉默讓伊萊恩有些不安:“你怎么了?是……墨瀲強迫你了嗎?”
顏涼子搖了搖頭,回答:“沒有?!?/p>
夏至祭之后墨瀲忙了許多,顏涼子連著好幾天遇不到他。
偶爾在夜晚半夢半醒之間,她隱約感覺到一個人在床邊俯下身,嘴唇若有若無地拂過她的額頭臉頰與唇角,輕柔得讓她只能感受到對方冰涼的吐息。
還有貼著她的耳垂輕輕呢喃出的那句“晚安”,溫柔得幾乎要化成蜜漿,打在鼓膜上被送入她的夢境,糾葛在她夢中的每個角落。
夏至祭結(jié)束后長假即將到來,妖怪的課程排滿了,人類學(xué)生的課卻少得接近于無,顏涼子也因此陷入無所事事的狀態(tài)。
至少她在思想上是忙碌的,夏至祭結(jié)束后第一天與伊萊恩的對話一直在她腦內(nèi)縈繞,隨之而來的還有某種出賣肉體的羞恥,致使她連著失眠了兩天。
她在某天下午補覺時做了一個夢。
自己在午后的空教室里半夢半醒,夢境所特有的迷幻感使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實極了。白色窗簾在風(fēng)中前后漂浮,柱狀光線伴著六邊形光菱照進空蕩蕩的階梯教室。
她的眼睛里充斥著濃得化不開的水霧,視野中能清晰捕捉到的只有中央有限的一小塊區(qū)域。仿佛戴上了一副不合適的眼鏡,所見的一切都像映在弧面玻璃上一般微微彎曲著,視野邊緣的光被折射成虛幻的空白。嘗試著動一動眼球,腦殼內(nèi)芯被拉扯著,暈得厲害。
窗外的蟬鳴突然高漲,午后的陽光也爭先恐后擠進她的眼眶。她頭暈得更劇烈,只得用力眨眼來紓解。
“醒了?”
耳邊是極其熟悉的聲音,似乎每天上課都會聽到。所以顏涼子在抬頭這一動作進行的過程中就已判斷出身邊的人是誰。
――墨梨。
顏涼子抬頭望他。視線觸及到他的那一刻整個世界仿佛被裝進了萬花筒,大的,小的,形狀各異的菱形鏡片拼接在一起,又相互對稱,各自旋轉(zhuǎn)。墨梨的身體被切割成數(shù)塊,均勻分布于每一片鏡子中。光影飛速變幻,他的影像沒有消去,目之所及全是墨梨。
顏涼子眨了眨眼,怪異的景象消失了,墨梨只是很普通地坐在她的身邊。她維持著抬頭望他的姿勢――關(guān)于這個姿勢,究竟抬頭的具體角度顏涼子也不太清楚。不過有一點她是知道的,這個姿勢僅僅持續(xù)了五秒便讓她的后頸泛起酸澀。
她的視線模糊,但她知道坐在身邊的就是墨梨。墨梨能夠把那張與他的胞弟幾乎沒什么區(qū)別的臉表現(xiàn)出全然不同的肅清與冰冷來,只有上帝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顏涼子發(fā)現(xiàn)她與墨梨之間近得有些不自然親密的距離,夢境所特有的迷幻感使得她內(nèi)心沒有產(chǎn)生一絲驚訝。她甚至聽見自己喉間發(fā)出一聲輕輕的“嗯”,作為對他的回答。
“醒了就認(rèn)真些。”墨梨以類似將她圈在懷里的姿勢從她身后繞過,握住她的手。
顏涼子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里捉著一支筆,桌上擺著厚厚一摞空白的紙頁,她努力睜大眼睛去看,映入眼簾的仍是一片空白。墨梨捉著她的手在紙上寫著什么,空白,全是空白,她的眼球仿佛被剜去一塊,視線中留下一片突兀的白色。
“讀出來?!蹦嬖谒呥@么說,聲音比課上要低沉迷人得多。
顏涼子聽到自己的拒絕聲:“抱歉,我看不見?!?/p>
墨梨用手捧起她的臉,手指夾住她的睫毛,指腹按在她的眼球上――她沒有闔眼,所以能清晰地感受到埋在眼眶中那顆玻璃體遭受到的輕微擠壓,連在眼球后方的神經(jīng)不安地抽搐。多么神奇,或許是因為在夢中吧。
“現(xiàn)在能看清了嗎?”墨梨這樣詢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