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聽。既然他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命,又何必害她日夜擔驚受怕?
可張漢輔似一下噎住,望著盛碧秋的背,沒有再說話。
房間里黑茫茫的,靜得聽能見外頭細細沙沙的落雪聲。
粗糙的手滑進她的腿間。
盛碧秋手腳一下僵硬起來,唯獨心臟撲通撲通地跳,血液在脈管里呼嘯轟鳴,她再冷的身體在張漢輔的手中也變得熱烘烘的。
張漢輔進來時,盛碧秋還是有些痛,眼花繚亂的,蹙緊眉喘氣,心里似壓了塊石頭那樣沉重。
有件事,她還沒有告訴張漢輔;可眼下告訴他,又不是好的時機。
盛碧秋伸手摟住張漢輔,手指都快陷進他背上堅實的肉里去,低啞說:“這次輕些行么?”
張漢輔停下,認真看著盛碧秋的臉,她細細的眉,還有萬千風情的眼,俯首往她唇上吻了一口,“依你?!?/p>
他要溫柔起來也是最會溫柔,沒讓盛碧秋吃太多苦頭,就在他懷里漸漸淪陷。
他伏在她身上,急切地去吻她,命令說:“要想我?!?/p>
在黑暗中,盛碧秋能瞧見他英俊的臉,總覺得他有些太年輕了。跟他這個年齡的男人,通常不能亦不用擔那么多的權(quán)力和責任。
某一個瞬間,盛碧秋看他的臉上會浮現(xiàn)孩子氣的輕狂。她不敢說他可愛,可心里頭認為是。男人的可愛很特殊,她不好形容。
張漢輔走后沒多久,盛碧秋就顯懷了。
她懷孕成了帥府的大喜事,幾位媽媽連番來囑咐她如何養(yǎng)胎,連老帥都開心。
老帥希望是個孫子,盛碧秋難來有些鬧性,便說女兒也好。老帥不反對,點頭道:“女兒也好,聽說女兒專治爹?!?/p>
盛碧秋跟著眉開眼笑,轉(zhuǎn)身去老帥沏了壺新茶。
縱然有帥府上下齊心協(xié)力的照顧,盛碧秋還是不見好過。她一到晚上就無端端流淚,做夢也常夢到大哥,還會夢到在連天的炮火中浴血的張漢輔,夜里一醒,枕上就濕透了。
她怕是壞兆頭。
偏偏想法越壞,應(yīng)驗得也就越快——報紙頭版登了一則刺殺的消息,說是有刺客劫了張漢輔的專列,少帥現(xiàn)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們推斷的原因是少帥去南京談判不成,遭到對方暗殺。
老帥素來沉得住氣,帥府里的人都亂了陣腳,獨他還能肅著臉,說少忙著慌,等查定再講;又去開過會,安撫下一干老臣老將。
回到府上,盛碧秋給他奉茶時,老帥端著茶盞咳了一嗓子,滿杯見紅。
盛碧秋才知道,原來他也是慌的,知道張漢輔此次兇多吉少。
盛碧秋一滴淚也沒有流,想起張漢輔臨行前交代的話,更不敢辜負。她變得比老帥都沉得住氣,穩(wěn)住整個帥府,一邊在病床前盡孝,一邊也好好調(diào)整情緒,善養(yǎng)著腹中的胎兒,不敢有任何差池。
大約過了半個月,帥府才收到一封平安信,是張漢輔親筆,只一個字“安”,眾人的心這才落定。
等沛城的報紙開始澄清謠言時,一輛汽車在帥府門前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赝O隆?/p>
張漢輔從車上下來,毫發(fā)無傷,正神采奕奕地笑著,擁抱來迎的姨娘。
三媽媽哭:“你個臭小子,報紙講你死了!”
張漢輔大笑,“放他娘的狗屁,我這不是好好得么?”
他眼睛尋了一周,也沒看見盛碧秋。三媽媽知道他在找誰,“人在屋里呢,有個好消息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什么好消息?”
三媽媽拍拍張漢輔的肩背,“哎呀,你先去看看老帥,他惦記你都惦記病了。再去找碧秋,等見到,你就知道了。”
“這真稀奇。”
他跟老帥請安,講明刺殺的事是真,不過自己當天臨時起意,折了一趟去往上海,不在專列上,這才未遭毒手。因他要查清是何人所為,所以才一直沒往家中報平安。
老帥問,是何人所為。
張漢輔就說,不是中國人。
老帥哦了一聲,仰在床上長嘆道:“相權(quán)啊……你老子是不是老啦?”
“您是該服老了?!?/p>
“那以后的事,你自己做主。”
張漢輔一笑,沒再接茬兒,道:“好好休息吧?!?/p>
周全一頓,他才回房去見盛碧秋。她見著他來,也沒多少喜色,正坐在桌后繡東西,連眼皮子都沒抬。
張漢輔見她這冷冰冰的樣子就煩悶得厲害,解開腰帶,隨手一掛,哼笑道:“三媽媽說有個好消息,果然好??梢娢宜懒?,你也沒跟邵平跑?!?/p>
盛碧秋一針不慎扎進指腹里,轉(zhuǎn)眼見血。不知為何,指尖細小的疼痛此刻要比尋常要疼上許多。
她倒抽了一口氣,連忙將指上血珠含進口中。
張漢輔一皺眉,去抓盛碧秋的手,冷聲道:“我看看?!?/p>
他扯她站起來,盛碧秋一起身,張漢輔才猛地注意到她笨重隆起的肚子。
他一愣,整個身子都僵了一僵,正反應(yīng)不過來,下意識問:“我的?”
盛碧秋一聽這話,豈不更恨?氣得眼淚撲地落下來,抬手給了張漢輔一耳光,又上前緊緊抱住他,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不是撒嬌,而是歇斯底里地咬,非咬讓張漢輔疼夠了不可。
張漢輔行軍多年,受傷見血的事不少,一槍打進他背里,他都沒叫喊過一聲。可此刻肩膀上的痛,疼得他手都在發(fā)抖。
“蒹,蒹葭……”
她惡狠狠地說:“他們講你死了,我一聲也沒有為你哭?!?/p>
張漢輔苦笑,“那你做得很好?!?/p>
“我怕我要是哭了,如了你心愿,你就真不再回來了……”她眼淚流了一臉,“張漢輔,你對不起我?!?/p>
他將她的話細細品了一會兒,才明了,抿唇一笑,輕輕抱住她,道:“我對不起你。”
盛碧秋繼續(xù)擰他出了一頓氣,才說:“孩子是你的?!?/p>
他解釋:“我剛才犯傻,腦筋都不轉(zhuǎn)了。我信你。”
盛碧秋質(zhì)問:“你信么?見了我還要提邵平?”
張漢輔挑眉,一時語塞,撫著她隆起的肚子,又笑又嘆,懸了多天的心仿佛在見到盛碧秋的這刻才落定下來。
他說:“以后再不提了?!?/p>
一到夜里,盛碧秋睡不好,翻來覆去難以入眠,躺在張漢輔身邊又想流淚。
張漢輔聽見動靜也醒了過來,問她:“怎么了?”
盛碧秋紅著眼睛搖頭,“我沒事,最近經(jīng)常這樣。你快睡,我一會兒就睡著了?!?/p>
“那怎么行?”
張漢輔見她這樣躺著也難受,親去她的眼淚,想了一會兒,說:“噯,盛小姐,要不要跳支舞?”
他牽著盛碧秋起身,幫她穿上鞋。
朦朧的月色中,張漢輔輕輕環(huán)住盛碧秋的腰,因他們二人中間還隔著個小東西,張漢輔就更加小心翼翼。
跳舞自然也沒有那么正式,他們只是互相擁著,額頭相抵,步伐隨著音樂漫來漫去。
張漢輔還調(diào)侃她,“胖了?!?/p>
盛碧秋惱得拍他肩膀,“那也是你害得?!?/p>
“這就生氣啦?”他的笑聲在吻中變得含混起來,“好了,對不起,對不起。”
調(diào)笑的聲音逐漸隱在音樂當中,歌聲傳到靜靜月夜里去,倦懶又曖昧,唱得是——
紅燈綠酒夜。
圍爐消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