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墨一帆的嘴唇動了動，無聲地吐出了幾個字。

墨老爺子沒有明白，急切地張了張嘴：“……算我這個做父親的，求求你……他已經(jīng)悔過了……”

墨一帆輕呵了一口氣，說：“本來不想把話說出來，給彼此都留點面子，可就有人聽不太懂怎么辦？”

墨老爺子呼吸一滯，緊緊盯著墨一帆，手在拼命推他的手臂。

墨一帆似才發(fā)現(xiàn)一樣，抬起了手臂，將輸氧管從手臂下拿出來：“抱歉，一不小心壓著了您的氧氣管，您現(xiàn)在還能呼吸順暢么？”

墨老爺子已經(jīng)快要說不出話來了：“你只要……保釋一志，墨氏就……”

墨一帆重新直起身子，系好西裝外套的扣子：“這樣的交易我不稀罕。與其你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你還是想著怎么樣多活久一點吧，除了你，沒有人會對他們父子手下留情。不單單是我?！?/p>

墨老爺子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朝著墨一帆干瞪眼?！?/p>

墨一帆微微欠身：“如果老爺子沒有什么其他的吩咐，我就先出去了。畢竟病房外邊還圍堵著一群狼，他們誰都不愿意我在這里單獨與您待很久。我很惜命，我還有太太要疼愛。最后祝老爺子您身體早日康復(fù)?！?/p>

墨一帆轉(zhuǎn)身，邁步拉開病房門。病房門一開，好幾個人差點就摔了進(jìn)來。

墨一帆冷然如秋水的目光徐徐掃過每一個人的臉，忽然笑了：“不就是想知道我和老爺子談了什么事情嗎，有什么好偷偷摸摸的，直接進(jìn)來聽就是了。”

墨一成有些尷尬，畢竟年紀(jì)這么大了，輩分也擺在哪兒，偷聽墻角被當(dāng)場發(fā)現(xiàn)實在有點點背，他拉了拉墨一和退后一步：“一帆，你應(yīng)該知道的，我們都是擔(dān)心爸的身體，沒有要針對你的意思?！?/p>

墨一帆抬起手掌示意墨一成不要說話，隨即往旁邊一側(cè)，讓開了進(jìn)入病房的通道：“醫(yī)生，請您先進(jìn)去檢查一下老爺子的身體狀況，確定是否適合接見這么多人吧?！?/p>

“墨一帆，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墨一和當(dāng)場就不快了，“爸能見你就不能見我們了？你真以為你自己是誰了？我告訴你，剛才爸醒來后立即又叫了吳律師過來。你用卑鄙手段逼迫爸修改的遺囑誰知道現(xiàn)在有沒有發(fā)生變動。你最好別在我眼前充大哥的模樣，我不吃這一套！”

狗在犬吠的時候，你要跟他爭辯嗎？

當(dāng)然不，這簡直是降低自己智商的最快速途徑。

墨一帆懶得與墨一和爭論，反而同墨一成的兒子搭了幾句腔。明眼人都可以覺察到墨一帆故意在冷落墨一和。此時，剛從墨老爺子病房中出來的墨一帆，一定程度上成為了墨家墨老爺子死后，墨氏集團(tuán)內(nèi)部勢力重新劃分的指向標(biāo)。

給墨老爺子身體檢查完后，醫(yī)生臉色肅穆地把墨家人都引到走廊上的等候椅子上：“墨老爺子的身體已經(jīng)不能再經(jīng)受折騰了，我們能盡力的都盡力了。能不能熬過去這一次，主要看墨老爺子的生存意志，但可能性微乎其微，還是請各位做好最壞的心理準(zhǔn)備?！?/p>

墨一成發(fā)揮出了家中長子的風(fēng)范，立即安排墨家重要的幾個人進(jìn)去看墨老爺子的情況。墨一志還在警察局，就讓墨瀾清作為墨一志的代表，與墨一和一起跟自己進(jìn)入病房。

墨老爺子躺在病床上，看起來已經(jīng)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他的眼睛渾濁得有些看不清楚站在自己病床前的是誰，只是茫然地張口問：“一志呢？一志呢？叫一志過來。”

墨一成握住墨老爺子的手，輕輕拍了拍，讓墨老爺子的情緒平穩(wěn)下來：“一志就在趕來的路上了，爸你有什么話要對一志說，可以先跟我們說，我們會轉(zhuǎn)達(dá)給一志?！?/p>

墨老爺子根本認(rèn)不清誰在握著自己的手，嘴里一直喊著“一志”的名字。

墨一和沉著臉，撇了撇嘴，只想問墨老爺子遺產(chǎn)分配的問題，可是墨老爺子除了一直嚷嚷著“一志”這個名字，其他什么話都沒有說。看來在墨一志趕到病床前，墨老爺子是鐵定不會松口的。

墨一成忽然眼睛一亮，扯過墨瀾清到墨老爺子面前：“爸，一志趕到了，你看看?！?/p>

墨瀾清與墨一志雖然只有那么幾分相似，但面對目光渾濁的墨老爺子來說，這就是自己一直牽掛的兒子來了。

墨老爺子努力聚焦著視線望著墨瀾清。墨一成從背后推了墨瀾清一把，讓墨瀾清趴在病床上，好讓墨老爺子看個清楚。

墨瀾清：“爺……爸，我趕來了。您有什么話要對我說？”

墨老爺子想抬手去撫墨瀾清的臉龐，目光卻好像在透過墨瀾清看著其他人：“一志，爸對不起你媽啊。這么多年了，我時常還會夢見你媽半夜來找我……跟我哭訴她生前過得有多么不容易，沒名沒份地跟著我，連自己的兒子到快成年了才被認(rèn)回墨家……”

聽著墨老爺子只會嘮叨著陳年舊事，半個字都不提遺產(chǎn)的分配問題，墨一和有些急了，輕聲催促墨瀾清：“你快問老爺子正事。”

“爸，你剛才請吳律師趕到病房，是跟他說了什么事了嗎？”墨瀾清心里其實也很著急想知道，任憑墨老爺子摸著自己的臉，順勢問了出來。

誰知，墨老爺子根本像沒聽到似的，依舊沉浸在回憶里：“當(dāng)時你媽媽跟著我，周圍的人都在羨慕她，可背地里都在罵她。我能阻止得了別人對她的直接傷害，可是防范不了別人對她的指指點點……哪一家大家主沒有幾個女人的？我應(yīng)該直接把你媽娶回家的……等我死了，把我同你媽的骨灰放在一起，墓碑上一定寫我們是夫妻……”

墨瀾清聽墨老爺子繞來繞去，還是沒有繞到正題上，額頭急得都滲出了汗，情急之下緊捏著墨老爺子的手掌：“爸，你快告訴我，你讓吳律師修改遺囑了沒有？”

墨老爺子終于覺察到痛意，看向墨瀾清：“啊？遺囑啊……遺囑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給你留了一筆錢足夠你后半生衣食無憂，只要你躲著墨一帆就行了……連我都沒辦法掌控墨一帆，你們就千萬不要妄想從他手上討回什么？維持現(xiàn)有的生活就行了……墨一帆既然這么快把你保釋出來，一定是同意了我的條件，我當(dāng)然會把允諾兌現(xiàn)給他。你放心，我有考慮好你的生活……”

聽到這里，守在病床前的墨瀾清三人忽然覺得好像哪里有不對勁的地方，而這個不對勁跟墨瀾清冒充自己的父親墨一志有關(guān)。

墨一和心中暗叫不妙，趕緊把墨瀾清壓得更前了一些：“爸，你仔細(xì)看看，這個不是一志，是一志的兒子，你的孫子瀾清??！”

墨老爺子此時已經(jīng)平躺在病床上，眼睛望著天花板，神色渙散：“他雖然嘴上狠心，但還是幫我辦到了。你們都聽我一聲勸，別和他斗了，你們斗不過他的。只要你們安安份份地過日子，想必他也不會為難你們……”

墨瀾清也著急起來，去扭墨老爺子的頭，強迫他看向自己：“爺爺，爺爺！你睜大眼睛看清楚我，我是瀾清。墨一帆沒有把我爸弄出來，我是瀾清?。　?/p>

身體器官已經(jīng)瀕臨臨界值的墨老爺子，聽覺已經(jīng)失去了，他沉浸在與初戀相逢的回憶里，直至眼中的最后一縷光芒消失殆盡。

病床邊的生命特征監(jiān)控儀上，不斷起伏的線條變成筆直的一條，發(fā)出持續(xù)的警報聲。

病房門被推開，醫(yī)生護(hù)士疾步而入：“病人家屬快讓開，不要影響我們最后一次施救！”

墨瀾清這才有一種“聰明反被聰明誤”的滅頂災(zāi)禍之感，拼命搖晃著墨老爺子的頭，大聲喊道：“爺爺，我是瀾清，不是一志，爺爺！你快睜開眼睛看看我，墨一帆沒有把我爸弄出來……”

醫(yī)生大力把墨瀾清推到一邊，護(hù)士推上了電擊儀器。

“加！”

“腎上素！”

“第一次電擊！”

“無生命反應(yīng)?！?/p>

“再加！第二次電擊！”

“無生命反應(yīng)?！?/p>

“最后一次電擊！”

整個病房還是只能聽見生命特征監(jiān)控儀發(fā)出的刺耳警報聲。

醫(yī)生示意護(hù)士收起了搶救設(shè)備，朝著墨瀾清他們道：“我們已經(jīng)盡力了，請病人家屬節(jié)哀?！?/p>

病房外的太太們齊齊沖了進(jìn)來，圍著病床大哭：“爸，您怎么就這么走了??？”尤其墨三太太哭得最為撕心裂肺，最為情真意切：“爸，你一走，一志可怎么辦??？我們娘倆可怎么活下去?。　?/p>

“三太太！三太太！”

墨三太太見墨老爺子一死，自己丈夫從牢里撈出來的希望基本為零，下半生可以預(yù)見地?zé)o光起來，直接悲痛得兩眼一黑，癱在地上。

醫(yī)生趕忙又指揮只護(hù)士把墨三太太抬到隔壁病房搶救。

墨一帆單手插兜，立在人群之外，遙遙可以看見墨老爺子衰老疲憊的面容，卻透露著一股安詳。他剛才在病房外聽到墨瀾清大喊的那幾句，有些明白墨老爺子這時死也瞑目的原因，大概是以為自己把他最心愛的兒子保釋出來了吧。

他平靜地跟著醫(yī)生回到辦公室，處理墨老爺子死亡后的手續(xù)。

唐心語看了墨老爺子遺容一眼，心里道了一聲抱歉，隨后一路緊緊跟著墨一帆，她擔(dān)心墨一帆會有什么不正常的反應(yīng)?？蓳?jù)她仔細(xì)觀察，墨一帆一直如同一個局外人一樣，按部就班地做事，看不出半點其他情緒。

唐心語心里提著一口氣，不敢放下。

墨老爺子過世的消息很快就令各大新聞媒體聞風(fēng)而動，不出一個小時，醫(yī)院的門口就圍堵了好多記者，關(guān)注的點都集中在墨老爺子的遺囑內(nèi)容上。

各家記者好像跟說好了一樣，互相有分工，分別跟拍墨家不同的人，以便于獲取墨家人最新的動向，因為這關(guān)系到墨氏集團(tuán)掌權(quán)人的最終歸屬。

墨一帆沒有派人阻攔這些記者潛入醫(yī)院。無處不在的鏡頭剛好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別有用心的人在暗中動手腳。

當(dāng)日下午，墨氏股票呈震蕩式下跌，直至收盤時，跌幅達(dá)百分之四點三。

吳律師拎著公文包出現(xiàn)的時候，差點被媒體記者的話筒戳死，接連不斷的閃光燈讓他根本就辨認(rèn)不清方向，還好墨一帆安排了保鏢過來護(hù)著吳律師殺出了一條血路。吳律師跟墨家眾人會面的時候，保鏢才提著吳律師被記者們踩掉的鞋子上來。

負(fù)責(zé)這么多遺囑文件，只有墨家的遺囑公布現(xiàn)場是最為兇殘的。

富有職業(yè)精神的吳律師面不改色地穿上了皮鞋，擦掉了皮鞋面上的腳印，打開公文包，正式宣讀墨老爺子的遺囑。

還沒等吳律師宣讀完，墨一和最先跳了起來，一口咬定吳律師一定被墨一帆收買了，而墨瀾清完全處于震驚還沒回過神的狀態(tài)。

墨瀾清盯著吳律師喃喃自語：“爺爺手里百分之二十一點八的股份，全部都給了墨一帆？怎么可能？！”

墨一帆長腿交疊，閑淡地坐在單人沙發(fā)上，沒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憂。

吳律師義正言辭：“請墨先生收回您剛才沒有事實根據(jù)的造謠，我有我的職業(yè)精神和道德操守，最新的這一份遺囑立下的場景都有視頻和錄音為證，你們誰如果不相信的話，可以去請專家做筆跡鑒定。但我先聲明一點，如果證實所有的材料都是真實無虛假，合符法律效力的，請您登報公開向我道歉！”

墨一和悻悻地坐回了沙發(fā)上，狠狠地瞪了一言不發(fā)的墨一帆一眼。

吳律師繼續(xù)宣讀遺囑的內(nèi)容。除了墨老爺子分給墨一帆百分之二十一點八的股份以外，其他所有基金，股票，動產(chǎn)，不動產(chǎn)基本平分給除了墨一帆之外的墨家人，其中墨一志多分了一大筆基金，單靠每年的紅利都足夠他那一分支生活無憂。

吳律師宣讀完畢墨老爺子的遺囑，合上了文件：“各位遺產(chǎn)繼承人都對遺囑的內(nèi)容清晰且無異議嗎？”

墨一和冷冷笑道：“有異議啊，我懷疑遺囑訂立的時間點，我爸神智不清楚，不具備訂立遺囑的條件。大家都知道我爸病了很久，身子大不如從前，臨死前都認(rèn)不清站在病床前的人是兒子還是孫子。”

吳律師嚴(yán)謹(jǐn)?shù)鼗卮穑骸盀榱舜_保訂立遺囑的當(dāng)事人具備法律上遺囑訂立的條件，我們都有進(jìn)行完全行為能力人的確認(rèn)。如果墨先生對遺囑有異議，可以搜集證據(jù)后，向司法鑒定機構(gòu)申請鑒定，對鑒定結(jié)果仍有異議的，可以向法院起訴?！?/p>

墨一和一時語塞。

吳律師將文件放入公文包中：“接下來，沒有異議的遺產(chǎn)繼承人可以委托自己的律師與我辦理遺產(chǎn)移交手續(xù)。這是我的名片?！?/p>

吳律師將自己的名片挨個發(fā)放過去，發(fā)到墨一帆手里時，正好對上墨一帆毫無波瀾的目光。在處理了這么多豪門遺囑業(yè)務(wù)中，比墨家更加充滿矛盾和糾紛的比比皆是，可吳律師從來沒有見過像墨一帆這樣無論周圍怎樣動蕩，我自巍然不動的遺產(chǎn)繼承人。

尤其是在繼承這么一大筆人人羨慕嫉妒都來不及的遺產(chǎn)。

墨一帆給吳律師一個錯覺，仿佛這筆巨額財產(chǎn)本來就是屬于墨一帆的，之前只不過是暫時放在墨老爺子那兒，現(xiàn)在是他名正言順拿回來的時候。

吳律師把名片雙手遞至墨一帆手中，飛快地轉(zhuǎn)向下一個人。

能讓墨老爺子在不到十個小時內(nèi)，做出這么重大遺囑修改的人，絕對不是善類。自己要保求平安，一定要在這個時候與墨一帆保持距離，否則會引來不可避免的災(zāi)禍。

墨一帆把吳律師的名片隨意地插入外套口袋，皮鞋尖一點，站了起來，撈起外套搭在臂彎處。修身有型的馬甲把墨一帆上半身線條勾勒得利落簡潔，渾身散發(fā)著利劍出鞘的鋒芒，即便立在一干商場人物中，也是最顯眼的那一個。

墨一帆朝在座的墨家人淡淡頷首：“我還有事，先行一步。期待在最近的股東會與各位見面?！?/p>

說完，也不等其余墨家人是什么反應(yīng)，直接邁著長腿離開，消失在大門處。

墨一和再也忍受不住，抬手拍在桌子上：“你們看看，這個白眼狼現(xiàn)在是鼻孔朝天看人了吧！等他出任墨氏董事長，墨氏里哪里還有我們的立足之地！我們要……”

大門又被推開。

去而折返的墨一帆推開了大門，抬眼看向唯一站起來看似義憤填膺的墨一和，淡聲開口：“打擾到你了？”

冷不防被墨一帆殺了一個回馬槍，企圖煽動大家聯(lián)合起來給墨一帆找麻煩的墨一和，臉上面子有一些掛不住了，如鯁在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墨一帆的目光掠過他，落在墨一成身上：“老爺子生前曾經(jīng)把兩任妻子的骨灰供奉在元靈寺超度，我已經(jīng)把我母親的骨灰接回來了。你們母親的骨灰你們商量著怎么處置吧。”

墨一成沒有想到墨一帆調(diào)頭回來說的是這個事。他愣了好一陣才點頭致謝。

墨一帆沒有期許墨一成兩兄弟會怎樣感激自己，只是把消息帶到了就走了。墨一成望著墨一帆的背影，忽然想起了年幼時的許多事。那時候，他們兄弟間可不是如今這樣相互算計的模樣。

墨一和驚異道：“大哥，他怎么會知道媽的骨灰在哪里？爸生前可是把媽骨灰的地址藏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從來不準(zhǔn)我們?nèi)ゼ腊荩睦锊榈降木€索，會不會又是在使什么壞主意？”

一向溫和的墨一成罕見地對墨一和沉下了臉：“別說了！是不是壞主意我們?nèi)ピ`寺不就知道了?！?/p>

墨一和沉默了下來。外面的傳言他們聽說了不少，雖然有些怨恨墨老爺子，但他們沒有墨一帆的本事和能力能同墨老爺子對抗，只能熬死墨老爺子。這或許也是他們同墨一帆一直不對付的原因，因為他們羨慕他，嫉妒他，不愿意承人他比自己強。

而今，墨一帆真的取代了墨老爺子的位置，成為了他們一直渴望成為的那種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