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鈺將車開到郊外停下,想著他之前查到的資料,心下發(fā)酸。
他家在這個世界有權(quán)有勢,想知道宿清過去的經(jīng)歷并非難事。他一開始了解只是為了方便接近照顧宿清,得知他父母雙亡孤身一人后,下意識有點心疼,畢竟自己從小衣食無憂父母和睦。
他想好好盡心,接近后卻不受控制地陷了進去。
宿清很小的時候,父親就過世了,他是在伍軍人,為國捐軀,英烈犧牲,宿清是英烈子女。
他的父親英俊瀟灑年輕有為,母親知書達理溫柔秀麗,他們恩愛無比、伉儷情深,原本羨煞旁人,其中一個卻突然沒了。
那時宿清的母親剛生下宿清沒多久,產(chǎn)后抑郁加喪偶的折磨,讓她徹底崩潰,她得了重度抑郁,不再溫柔持家,變得歇斯底里,她的病嚴重到有消極攻擊傾向,認不出自己的孩子,一點點大的宿清被她傷害過,差點沒了命。
幾年間,宿清的母親狀況時好時壞,出院又入院,像是沒了頭,大半的時間,宿清都是和外公外婆過。
宿清從小就很聰慧懂事,似乎是知道家里人已心力枯竭,在精神崩潰邊緣游走,他從來不給任何人惹麻煩,不哭不鬧,永遠文文靜靜的,還會幫家里干活,去醫(yī)院照顧媽媽。
他的成績一直很好。
因為他知道自己沒有任性的權(quán)利,知道誰都不容易,好好活著已經(jīng)很難了,他只有盡力勾勒美好,才能擺脫生活的泥淖。
他知道生活里有很多惡,但他只能告訴自己,去相信善,因為憎惡并不能讓人過得更好。
宿清十八歲那年,努力維系的平衡崩塌了。
那根緊繃了十幾年的弦,一朝斷了。
那年宿清高考完,估分覺得未來可期,高興地去醫(yī)院見媽媽,準備告訴她這個好消息,得到的卻是她自殺的消息。
……
封鈺喉頭哽了哽。他只是想照顧宿清,但他發(fā)現(xiàn),宿清從來不是個愿意將就的人。
他看似柔軟,實際極有主見,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并且無怨無悔。
在宿清面前,在他清澈干凈的目光中,他總是能看見自己的丑惡,為此自慚形穢。
他突然能理解,為什么傳說中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影帝沈逸,會選中宿清。
不僅僅是外貌。
封鈺吹著夜風,收拾好心情,將收的積分全部退給謝池,頓時覺得輕松開心多了,這樣他就能為這段不光彩的喜歡畫上一個干凈的句號。
那是他愛過的,最美的一個人,以后都不會再遇到。
他以為他是在救宿清脫離苦海,其實宿清在寧靜圣潔的彼岸,在苦海中掙扎的是自己。
浪蕩子總會愛上良家人,像是某種讖言。
……
宿清坐在床頭,看著桌上許久未打開的瓶瓶罐罐,有點驕傲地笑了下。
安定片,各種各樣的褪黑素,他已經(jīng)好久沒有吃過了。
從一開始的徹夜睡不著,到現(xiàn)在躺下就能一夜無夢到天明,其實也沒過多久。
宿清抬頭,從落地窗外看下去,看著深夜里才允許通行的大卡車在高速上越開越遠。
頭頂星河璀璨,似乎觸手可及,實際遙遠無邊。
或許是那人越來越遠,他已經(jīng)不是很經(jīng)常地想起了,所以睡夢才重新光顧他。
宿清想起爺爺奶奶經(jīng)常念叨的話,都會過去的,沒有過不去的坎,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是啊,一切都會過去的,時間是最好的良藥。
也許終有一天,他會徹底忘掉他,那時候他即使回來,他也可以從容地朝他微笑了。
……
這一夜,宿清做了個彌長的夢。
夢里高考高考結(jié)束后,他握著母親留給他的遺言,渾身發(fā)抖發(fā)冷。
紙上的字很工整,說明母親在最后一刻意識是極其清醒的,她在清醒中走向死亡。
紙上的字娟秀漂亮:宿宿,這個世界很美好,只是媽媽走不出去了,但你要相信美好,只有好好活著,才能遇見更美好的人,沒有什么過不去的。
是啊,沒有什么過不去的。
他撕碎了紙條,很冷靜地處理完了母親的喪事。
身邊人很擔心宿清,宿清卻說沒事,無望地磨了這么多年了,終于有了結(jié)果,對他來說也是一種解脫。
他照樣讀書,照樣吃飯,一個人干所有事。
他永遠在笑。
直到外公外婆相繼去世。
他們仿佛被女兒的那口氣吊著,女兒沒了,他們的心結(jié)也沒了,徹底撒手去另一個世界了。
夢里他面無表情地回到家,關(guān)上門,努力笑了一會兒,慢慢蹲了下來,將自己抱成一團,崩潰大哭。
他說,他好累,他想有個人可以靠一下,偷一下懶。
他說,他會遇見美好的,對吧?
他不再確定。
……
那天過后,他的手機上突然多了個app,app的名字叫做靈異片演員。
他在新手片里,遇見了沈逸。
那時他精神恍惚,狀態(tài)差到極點,幾次都是沈逸救了他的命。
他覺得自己胸腔里的那顆千瘡百孔的心又活了過來。
……
沈逸一出來,東張西望了下,沒看見宿清,眼底的光悄然淡去,沖上去按著謝池肩膀火急火燎問他:“宿清呢?”
謝池愣了愣:“你不是不想讓他知道你死了么?”
沈逸表情僵了一下:“你個傻兒子,我說反話你聽不出來嗎?!”
謝池:“?”
謝池一點點瞇起了眼。
沈逸:“你不能說我死了,就不能替我暗示一下,我不是故意這么久不回去,是被事情耽誤了么?”
“算了算了,”沈逸語速極快,“他還好么?沒人惦記他吧?”
謝池剛冒出來的那點火氣被這句話給澆滅了。
他有點心虛,咳了聲:“沒?!?/p>
沈逸:“那就好,給我地址,我去找他。”
謝池指了指沙發(fā)上的行李:“都給你準備好了?!?/p>
“地址早發(fā)你app對話框了,去他的世界需要的積分我也已經(jīng)轉(zhuǎn)給你了?!?/p>
沈逸一怔,萬萬沒想到他做的這么周到,恨不得上去啵他臉頰:“做的不錯,值得表揚?!?/p>
謝池:“?”
謝池忍了又忍,憋住了,是他理虧在先。
沈逸看了眼數(shù)量龐大的行李,皺了皺眉:“裝什么了?怎么這么多?”
謝池幽幽道:“剃須刀、粉底液、摩絲發(fā)蠟、袖扣西裝,亂七八糟的都在里面了,你在路上找時間拾掇吧,我就不留你了,我知道你就差這一會兒,之后的事情回來再說?!?/p>
“……”沈逸嘆為觀止。
“果然是一家人?!彼φf。
謝池所做的一切都為他考慮,知道他需要什么,深得他心。
“是啊,果然是一家人?!?/p>
謝池莫名其妙重復(fù)了遍,表情有些微妙。
沈逸:“走了,回來謝你?!?/p>
他拎著行李走到一邊,突然回頭,眉梢一揚,笑說:“你要不要跟我回去見見他?還有你男朋友?”
儼然是見家長的姿態(tài)。
謝池眸光越發(fā)深沉:“你先回去,我不打攪,晚點和他一起過來?!?/p>
“好。”沈逸越看謝池越滿意。
……
謝池看著沈逸飛機機長般大步流星拖拉著行李箱離去的樣子,嘖了聲,自言自語道:“不知道為什么,知道他是我兒子后,他說什么我都不生氣了?!?/p>
進來的謝星闌腳步一頓,不確定道:“因為他像個智障?”
謝池:“……”
……
租了輛車按照謝池給的地址開回去,一開導(dǎo)航,足足有一百里,開過去快的話得一個多小時。
沈逸等不了那么久,看著謝池消息框里給他留的宿清的新手機號碼,猶豫了兩秒,復(fù)制粘貼,用app綁定的手機撥了過去。
app綁定的手機可以給app外打電話,app外卻打不進來。
他沒什么可怕的,他沈逸的人,怎么也要追回來。
“喂?誰啊?”接電話的是個男人。
沈逸心頭頓時一緊:“這是宿清的號碼嗎?”
“昂是啊,他去吃飯了,手機落這了,我就替他接下,你有什么事嘛,重要的話我去找他,不重要的話你等他回來自己說,誒……?這個備注……”
沈逸:“喂?喂?”
那邊聲音突然小了,沈逸以為是自己在隧道里信號不好,過了會兒,那邊卻有嘰嘰喳喳的聲音傳來:
“哈哈哈哈哈這他媽備注狗男人,我笑死了,宿宿也會罵人,人間第一稀罕事……”
沈逸臉僵了一下:“……”
那邊笑完了,咳了聲,嚴肅道:“剛信號有點不好,你有什么事嗎?”
沈逸冷淡道:"掛了,我待會兒自己和他說。"
“誒?喂喂喂——”
“奇奇怪怪的人?!?/p>
……
宿清的世界和他的世界差不多,應(yīng)該是靠的很近的平行世界,時間線上來說,分裂得應(yīng)該很晚,所以城市格局大同小異。
沈逸在高速上開著,高樓大廈在飛速倒退。
車玻璃上,一晃眼他總能看到宿清的影子。
他之前看了眼app上的時間,從宿宿離開的那一天算起,已經(jīng)過去了五百多天。
快一年半,對他來說只是眼睛一閉一睜的事,對宿宿呢?
這一年半他是怎么過來的?
沈逸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慌。
一路倉促,真正一個人的時候,很多必須思考的問題才浮出水面。
他有點煩躁,卻不愿繼續(xù)往下想。
他討厭舔舐反芻情緒,體會悲哀痛苦,與其糾結(jié)這個,不如想想怎么彌補,怎么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