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覺闖了禍的她,抖著卷軸站在地心兒上不知所措,方才的笑意終于散了。他的心情倏然大好,卻故意冷著臉乜視她,說瞧瞧姑娘干的好事。
她還小,卻也知道沒被選中美人圖是要還回去的,哭喪著臉問他怎么辦,他讓她出去把畫曬干,她看著那暈染了的墨跡,想來就算曬干也沒法看了,便跑到后堂翻出一幅空白的卷軸塞到他手里,讓他照原樣再畫一幅。
午后的松園,驕陽火赫,她將卷軸吊在油松的矮枝上,又牽起畫的另一頭,攤在日光下暴曬。
他坐在書房,窗欞半搭著,恰好把她收在眼底,他一手支頜,端詳了半天,轉(zhuǎn)頭看看面前空白的卷軸,唇角勾挑,伸手取了支筆來。
一直到粉白的小臉曬的紅彤彤,她抱著畫卷進(jìn)來,依舊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他忍住笑,問她可曬好了,她不說話,只攤開畫軸給他看,滿篇的褶皺,本來就寡淡的佳人更是慘不忍睹。
她只能寄希望他那副重繪的新圖,可他小氣的一把抽走畫卷起來不給她看,她害怕因此誤了大事,追問怎么辦,可他卻喚來介子收走所有的卷軸,沉吟許久,半晌兒才木著臉說已經(jīng)選好了,她直著眼睛問選了哪家的小姐,他掂掂手里卷軸,說就她了。
她這才松了口氣,因?yàn)楸贿x中的人,畫像便不會退回去了。
母親最終選定了瑯琊王氏的嫡女,他無可無不可,只是覺得心上空落落,總填不滿似的。
他多少有些計(jì)較,狀似無意與她提及,她彎著眉眼與他道喜,那一刻的反應(yīng)騙不了人,他一言不發(fā)看著她,一直盯到她的笑容發(fā)僵。那雙眼睛里,是一無所知的無辜,她分明還是個(gè)孩子,他苦笑著打發(fā)她去了,然后獨(dú)自收拾行裝,不告而別。
時(shí)間的力量緘默而強(qiáng)大,她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幼蕾,一點(diǎn)點(diǎn)伸展,一寸寸在他的心上生根發(fā)芽,他從來都不是個(gè)黏纏的人,可幾次下了決心要把她推出心門,又總是默許她躋身而入。每每夜深人靜,反芻那些不可告人的隱秘心事,他一面愧怍,一面又無可自拔的沉淪其中。
臨近婚期時(shí),他才敢回到家中。
她還是老樣子,和其他人一起為他的婚事忙碌著,他有心避開她,心里竟然盼著日子快些過,也許成了親,自己的那些不見光的心事,也就撂下了。
可是沒過多久,王家姑娘竟然意外溺亡,闔家都被淡淡的愁緒籠罩,沒有人知道,只有他暗地里松了口氣。
她踟躕著,有心安慰他幾句,可實(shí)在缺乏經(jīng)驗(yàn),只小人老語地說了句天涯何處無芳草。他淡淡唔了聲,也不說別的,外人來看,倒真做出一副為未婚妻傷心的樣子。
他想這應(yīng)該是天意吧,他從來沒有生出過占有心,向來都隨遇而安,可對于她,如今他勢在必行。
這樁心事積壓在心頭久了,老友子魚看出了端倪,有心打趣他,他也并不否認(rèn)。
藏在書房角落的那方卷軸,畫上的小姑娘還未及笄,他有的是時(shí)間與耐心,歲月枯長,唯真心可以抵抗。
回望洛陽山,曾憶兩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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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少年游·完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