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幷非每日都有，文武百官也無需每日都早起趕進宮來拜見君王，但君王若想見誰，只需一句話。

蕭鈞奔波了大半夜，回到王府后尚未來得及休息，便得了父皇的傳召，只得趕緊更換蟒袍，備車進宮。

彼時不過卯正，他到時，乾明宮里的夜燈尚未熄滅，而暖閣里已經(jīng)擺了一桌的點心，他的父皇宣和帝正在用早膳。

得了允許，蕭鈞邁入暖閣，余光里瞧見，殿中除過隨侍的宮人，二弟蕭瑀居然也立在一旁，他稍稍頓了頓，給飯桌前的父皇行禮，“兒臣給父皇請安?！?/p>

宣和帝微微頜了頜首，他便立起去了一旁，直覺與蕭瑀幷肩等著，兩兄弟互視一眼，算是打了招呼，都不敢多言。

帝王用膳，規(guī)矩極重，此時除過宣和帝用膳所發(fā)出的輕微聲響，暖閣里安靜的可聞針落，半柱香的功夫過后，御膳終于結(jié)束，宮人們將碗盤一一撤走，蕭鈞重又來到父皇面前，垂首道，“不知父皇找兒臣所為何事？”

宣和帝嗯了一聲，“聽聞昨夜你去了晏楚府上，是怎么回事？”

這消息倒是走得快，天才剛亮，就已經(jīng)傳到宮里來了。

他不動聲色的交代道，“兒臣昨夜外出京郊，偶然遇見寒雨堂的行蹤，便下令追趕，豈料那刺客一路入城，幷沒入了晏府附近，為了避免晏相遭遇不測，便入了晏府查看?！?/p>

“那可找著了？”宣和帝問道。

他搖了搖頭，“晏府一切安好，兒臣最終只查探到，刺客消失在城西錦山一帶，但可以肯定的是，寒雨堂已經(jīng)入了京城?！?/p>

宣和帝聞言凝起了眉，道，“這個寒雨堂朕已經(jīng)聽說了，此前浙閩一帶屢有官員死于非命，皆是出自其手，如此目無綱紀(jì)，實在囂張，這陣子你不必出征，便負責(zé)此事吧，一定盡管鏟除這個毒瘤，還朝廷安定。”

蕭鈞便應(yīng)了聲是，又諫言道，“寒雨堂固然可恨，但須知這不過只是個殺手組織，買兇者卻另有其人，兒臣以為，眼下除過掃除寒雨堂，更要緊的，應(yīng)該找出幕后黑手才是。”

宣和帝頜首，“這是自然，一幷交于你去辦便是，朕稍后會下詔，令三司聽命與你?！?/p>

蕭鈞便應(yīng)下謝了恩。

一旁，蕭瑀眼見父皇交代完畢，心間暗暗一動，忙趁機問蕭鈞道，“長兄昨夜怎么會去了京郊？”

蕭鈞早已想好，斷不能把衛(wèi)離給交代出來，遂道，“前陣子聽說京郊大營兵器有所缺漏，我原是打算去查看一下兵器庫是否穩(wěn)妥?！?/p>

蕭瑀笑道，“長兄為國事操勞，實在辛苦了，昨日母后還說，眼看天氣轉(zhuǎn)涼，不知長兄府上可有準(zhǔn)備過冬物資，頗為操心，若是長兄哪日有空閑了，可去母后那里坐坐?！?/p>

蕭鈞目色微微一暗，一旁的宣和帝卻發(fā)話道，“說的是，你已經(jīng)許久未去拜見皇后了吧，趁今日進宮，過去坐坐吧?！?/p>

這話一出，蕭鈞縱使不愿，也不能拒絕了，只好遵了聲是。

在外人看來，皇后是他的養(yǎng)母，對他有養(yǎng)育之恩，但他建府出宮后，卻甚少回宮探望，實在有些忘恩負義之嫌。

性情寡冷是他的短板，他也因此而屢遭人詬病，他不是不曉得。

卻幷不想去改善。

畢竟那根自幼年就橫在心間的刺，一直在那里。

他三歲開蒙，文武兼修，到了六歲，武藝已經(jīng)很是精進。

那一日，他練武時連中靶心，當(dāng)場迎來師父盛贊，他心里美滋滋的，一下課便急匆匆的趕回宮中，欲告訴母后這個喜訊。

誰料皇后已經(jīng)先一步得到了消息，他還未邁進殿中，已經(jīng)聽見宮人向皇后匯報練武場上的見聞。

誰料皇后不喜反怒，罵道，“我的瑀兒身子這么弱，那賤人生的賤種竟這么會長！才六歲，就已經(jīng)拉得了滿弓了？”

宮人安慰道，“娘娘不必著急，大皇子再厲害，以他生母的身份，將來也是不可能繼任大統(tǒng)的，您無需生氣，他武藝精進，將來正好為二皇子賣命不是？”

……

他自出生時便被抱到皇后身邊，從沒見過生母，因此盡管知曉自己幷非皇后親生，卻一直將皇后奉為母親。

因著父皇在，皇后對他不算很差卻也算不上親近，他從未嘗過親生母親給予的濃烈母愛，卻打從心里感激皇后的養(yǎng)育之恩。

可那一刻，那些感激一下破碎，蕩然無存。

他雖只有六歲，卻懂得“賤種”與“賣命”的意思。

原來他一直當(dāng)做母親的人，從來沒有把他當(dāng)成孩子。

可能，跟逗趣兒的魚鳥，拉車的牛馬，都沒甚區(qū)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