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算來出宮建府已足足五年， 今日蕭鈞卻是頭一回專門在自己府中賞景。
咳咳， 雖然的確是冷了些，天色也暗了些，但身邊的人是她， 即便是摸黑隨意走走， 也是人生難忘時刻。
只是遺憾的是， 此時他身邊的姑娘， 似乎幷不很情愿。
拂清其實不太喜歡冷， 所以從前總喜歡待在江南，雖然同是冬天，江南畢竟要溫和多了， 不會像京城這般，冷風(fēng)若刀， 割得臉生疼， 稍稍深呼吸一下，冷冽的寒氣都幾乎要傷到肺腑一般。
她此時縮在厚厚的斗篷里， 滿是戒心的瞧著寧王府偌大的后花園， 這里實在太大了， 比晏家的園子還不知要大出幾倍，又沒什么人，顯得很是空蕩。
不過好在隔幾步就有燈籠高懸， 紅紅的紗罩映出一團融融的光， 總算稍稍驅(qū)散了些許寒氣。
勉強走了一段， 忽覺額頭有些涼意， 她停步，抬眼望去，迎著廊檐上的燈光，見有空中細(xì)碎的冰凌在飛舞，不由得一楞，這才曉得，原來竟是下雪了。
她咦了一聲，道，“下雪了，好了，不能再走了，快回去吧?！?/p>
說著就想掉頭。
哪知只邁了一步，卻被他一把拉住，笑了笑道，“這點兒雪怕什么？出都出來了，先走走再說?！?/p>
便硬著將她帶去了湖邊。
越往園子里走，越是空蕩，連路過的下人都看不見了，偶有在墻邊值守的侍衛(wèi)，見他們走近，卻也都是低低垂著頭。
雪片漸漸密集了起來，落在她兜帽上，化成了粒粒晶瑩的水珠，又在無形之中為她添了幾分秀美，兩人在湖邊停步，抬目遠(yuǎn)望，只見碎雪紛紛揚在寬闊冰面上，暗夜之中，有種清冷寂靜的美。
不知為何，眼望見這般景色，她竟無端開始出神。
蕭鈞看在眼中，試著問道，“你在想什么，這么認(rèn)真？”
她依然望著寬闊的湖面，道，“從前在師父身邊時，山上極為冷清，每到了冬天下雪，便應(yīng)了那兩句詩——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仔細(xì)算一算，我確實離開師父太久了，也不知這幾年，她有沒有想我？”
有沒有想她？
聽見這話，蕭鈞忽然心間一頓，為什么聽她的語氣，竟是如此惆悵？
他強壓下心間不適，盡量輕描淡寫的問道，“你同你師父，感情很深？”
她點頭，答說，“自阿娘死后，一直是師父在撫養(yǎng)教導(dǎo)我，我是她唯一的弟子，她對我亦師亦母，如此天恩，我怎么能不敬重她？他日待我完成京城的事，我必定要回到她身邊，盡弟子之責(zé)，好好盡孝才是?！?/p>
“亦師亦母？”
他一楞，問道，“你師父……是個女子？”
她一下凝起眉來，滿臉莫名的瞧著他，“我何時說過師父是個男子嗎？”
他一噎，說的也是，她從未說過自己的師父是個男人，還是他自己太過緊張，多心了吧……
他深吸了口氣，道，“你沒有，是我自己想多了?！?/p>
語罷，兀自笑得輕松，然而卻叫她更加莫名起來，警惕的瞅著他道，“想多了？那殿下想的是什么？”
他當(dāng)然不能說，是誤以為她與自己的師父有“男女之情”，于是只好咳了咳，借口道，“你的功夫這么高，你師父必定是絕世高人，我只是沒想到，這位絕世高人會是位女子?！?/p>
她聞言一嗤，道，“憑什么女子就不能做高人？我?guī)煾傅男亟笈c氣魄，不知勝過世間多少男子！你若如此想，那與那些凡夫俗子也沒什區(qū)別！”
語氣中已經(jīng)隱隱透著不悅，蕭鈞卻渾不在意，只被她后面的話引了注意力。
——她說他若如此想，便與那些凡夫俗子也沒什區(qū)別……
如此看來，在她心間，他還是與旁人有所不同的。
他悄然振奮起來，想了想，試著問道，“那不知，尊師現(xiàn)在人在何處呢？”
她卻警覺得瞧著他，“王爺問這個做什么？”
他輕吸一口氣，道，“問一問都不行嗎？”
她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只說，“我?guī)煾覆幌矚g同朝廷打交道，請恕我不能告知。”
蕭鈞又是一噎。
好吧，論起嘴皮子功夫，他永遠(yuǎn)辯不過她的歪理，只好嘆道，“我只是想知道，若有朝一日你不見了，該去何處找你……”
這話一出，卻見她明顯一楞。
而后，神色卻漸漸軟了下來，道，“我若離開，必定是不想再待在此處，殿下又找我做什么？你瞧這偌大的府邸卻是這樣冷清，殿下該做的，是盡快娶妻生子，叫生活和和美美才對?！?/p>
哪知他卻一笑，眼望那漫天飛雪，道，“和美二字說來輕松，但若沒有真心，又如何能做到和美？”
她也跟著望去，須臾，卻笑了笑，道，“以王爺?shù)纳矸?，還怕世間無人真心對您嗎？”
他聽罷，卻將目光一凝，轉(zhuǎn)頭看著她，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足矣，別人于我，沒有任何意義，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融融光暈下，漫天碎雪中，她的面龐絕美又清冷。
而待此話一出，卻明顯一怔。
須臾，她微微深吸了口氣，道，“我非紅塵之人，如今在此落腳，也不過權(quán)宜之計，這些事情，王爺早該清楚的?！?/p>
他點了點頭，“我知道你是為了報仇，可報仇之后呢，你有沒有想過……”
哪知未待他說完，她卻已經(jīng)斷然否定道，“沒有想過。我的打算，方才也已經(jīng)告訴你了，此事再沒什么好談的了。”
語罷又道，“好了，我的食已經(jīng)消好了，天太冷，還是早些回去吧?！?/p>
語畢也不再看他，徑直往回走去。
身后，蕭鈞心間一空，又無奈的嘆了口氣。
還是心急了些。
眼看她已經(jīng)越走越遠(yuǎn)，只得趕緊抬腳，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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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罷晚飯，賞罷雪景，原以為兩人就可以各回各處了，然而當(dāng)拂清沐浴完畢換完了衣裳，卻聽外頭一聲通傳，蕭鈞又回來了。
小翠見了，一面臉紅，一面替她歡喜，趕忙替她鋪好床褥，與眾丫鬟一道，紅著臉退下了。
而拂清望見小丫鬟的神色，不由得一僵，嘆了口氣，又去看蕭鈞。
外頭雪花已經(jīng)大如鵝毛，他卻已經(jīng)換了身衣裳，干凈的不染分毫，看樣子，也是沐浴過了。
她咬了咬牙，對他道，“昨日是頭一晚也就罷了，王爺這會兒又回來做什么？”
蕭鈞卻唔了一聲，一本正經(jīng)的道，“昨日是昨日，今日又有所不同，畢竟今日才不過是你入門第二晚，我若就此冷落了你，豈不會叫外人對你看輕？所以還是做樣子的好?！?/p>
拂清一噎，又咬牙道，“那以王爺之見，為了不叫別人把我看輕，難不成你以后要夜夜宿在這里？”
蕭鈞倒是很認(rèn)真的想了想，道，“往后合理安排一下，每月來上幾回就是了，用不著天天來，但眼下畢竟才開始，頭三天我都需宿在這里，如此才合理?！?/p>
什么？
頭三天都要睡在這里？
她頓時不可思議，又無比頭疼，氣急之下，咬牙切齒的道，“早知會這么麻煩，我還不如不過來了！”
他卻淡定勸道，“你若不過來，報仇大計怎么進行？畢竟到時以一個逃婚女的身份，更難靠近蕭怡容不是？”
什么，逃婚女？
她立時又是一噎。
卻聽他再度一本正經(jīng)的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更何況你既決定過來，必然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這些都在情理之中的事，又何須如此為難？”
她深吸一口氣，試著壓住怒火，道，“不瞞你說，我雖決定過來，卻真的沒想過要夜夜與王爺同處一室?！?/p>
蕭鈞卻立即糾正她，“哪里是共處一室，我睡外間你睡里間，分明還隔著一道門的?！?/p>
拂清一噎，卻又無法反駁，只得承認(rèn)道，“……好吧，是我口誤了?！?/p>
卻聽他又慢條斯理的道，“再說了，睡榻的是我，你一人睡在床上，難道還有什么不舒服的？還是說是我吵到你了？可我記得今早你分明說過，我睡眠很好，幷沒有擾到你。”
……這話她的確是說過，可誰能想到他是要用來對付自己的？
她咬了咬牙，又道，“那王爺睡榻睡得可是很舒服？”
他毫不心虛的點頭，“還不錯，不必?fù)?dān)心我，行軍打仗的時候，就地扎營，我連戈壁灘也睡過。”
她心服口服，無力又無奈的道，“既然如此，那就只好再委屈王爺了，時候不早，您早點歇息為好?！?/p>
他嗯了一聲，點頭道，“你也是，今夜雪不小，明早必定要冷，夜里記得多蓋條被子?！?/p>
她瞧了瞧他，面無表情的道了聲謝。
他則微微笑笑，而后不再多說什么，徑直去到床前，抱起被子，又回到了昨夜睡過的榻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