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完結
玉竹的長眠直到過完盛夏,熬過了最炎熱的時候才結束。
經(jīng)脈由冰火歷練,亦要在四季輪回中走完一遭嚴冬酷暑,才能撫平身上各處的創(chuàng)傷。
她人沒醒,卻能感受到這令人窒息的悶熱。
天好似一口熬干了的大鐵鍋,倒扣著,把人死死地捂在一團看不見的蒸汽里,熱氣從鼻腔進入,把肺腑滾得一片燥熱,再慢吞吞地被呼出口。
真熱啊。
熱得這覺也睡不安穩(wěn)。
玉竹睡在夢里,不知哪個缺德的還往她身上扣了一床棉被,便更覺得忍不下去了。
恍惚之中,一直隱沒在記憶里的師父終于也被這床棉被激了出來,對她道:休息夠了你就回去吧,反正罪你也受了,以后再也別這么胡來。
而后便笑吟吟地走了。
這天之后她再也睡不踏實,漸能感知晝夜的光線變幻,聽見響動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所捕捉到的周遭氣味也越發(fā)清晰,那藥汁更是苦得令人發(fā)指。
事后玉竹猜測,給她灌藥汁恐怕是個陰謀,目的就在于將她活活苦醒。
她醒的時候,發(fā)覺自己躺在一個不認識的地方,四周家俱陳設甚是講究,皆由精敲細琢的漆木制成,飾有淡色刺繡紗帳,被人打掃得干干凈凈——一看就不是她的風格。
玉竹尚只能睜開眼睛,她瞪眼瞅著頭頂?shù)募嗁~上繡的蒼鷺戲水圖,憋著勁努力了好一會兒,腿腳四肢終于有了點知覺。
翻身起來仍需努力,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伸腿一踹,把那床缺德棉被給踹下了地。
時間正值晌午,屋子里除了她,還有一個拿著蒲扇的小姑娘,長得伶俐可愛。大概是扇扇子累了,正一點一點腦袋打盹。
小姑娘聽見棉被落地的一聲悶響,“呀”地一聲叫了出來,一看棉被到了地上,才想起去探視床上的人。
四目相對,玉竹嗓子跟被燒火棍捅過似的,又干又疼,說不出話只好報之以一個友善的微笑。
那小姑娘卻跟見鬼了似的,“騰”地一下猛地站了起來,不顧被一屁股掀翻在地的板凳,大聲朝外喊道:“公子!公子!”
玉竹昏睡中聽到的聲音總是模糊不清,習慣了清凈?,F(xiàn)在被人在耳朵邊這么一喊,覺得耳膜快要炸裂了,眉頭不由一皺——這小姑娘自己身穿輕紗小褂,卻給她加蓋床捂痱子的大棉被,她還沒抗議呢,這邊倒是先嚷嚷起來了。
小姑娘喊了兩聲見還無人應,焦急一跺腳,拔腿便往外沖,期間一腳絆到被她碰倒的板凳,險些跌一個趔趄,不等站穩(wěn)拍拍膝蓋又接著往外跑。
玉竹本是想讓這姑娘幫忙倒杯水,還沒比劃人就跑沒了影,頓時生出無限幽怨出來。
——什么玩意兒啊,醒來也沒人管,還不如接著睡呢!
接著她想到那女孩出門前所喊的“公子”,聯(lián)系到長久以來夢中那熟悉的聲音,心中一動——莫非她是去叫曾韞?
這念頭剛一露頭,便被她自己強摁了下去。
她已經(jīng)不記得當時是如何死里逃生的了,盡管她無比希望是和曾韞一起,卻又比誰都害怕這一點小小的期待落空。
玉竹抬手扶額,輕咳了兩聲,心事重重地準備下床找水。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一陣倉促的腳步聲,緊接著,“砰”地一聲,門被來人一掌推開。
玉竹順著聲音看過去,瞳孔猝然收緊。
門外站著的人,一襲月白長袍,眉如墨畫,睛若秋水,極為俊秀的臉上卻有一層淡青胡茬,顯得比從前要憔悴不少。
正是曾韞。
曾韞怔怔地站在門口,一眼不眨地盯著玉竹,好一會兒,先前的那個小姑娘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他才回魂般地挪動了腳步。
從門口到床邊的距離不過數(shù)尺,玉竹卻覺得曾韞走來的這段路漫長的沒有盡頭。
她手指甲用力掐了一把掌心。
疼的,她確實是醒著的。
曾韞走到玉竹的床前,手緩緩地抬了起來,懸在距離她的臉一寸之遙的地方,抖得如同篩糠,卻始終沒有落下。
他太害怕這不過是美夢一場,碰到了玉竹,這夢就醒了。
遲疑間,后面的小姑娘脆聲道:“方才我迷糊著睡著了,醒了就見姑娘睜著眼睛看我,也不知是什么時候恢復的……看來公子的藥起了效果,還應繼續(xù)服下去才是……公子?公子?”
玉竹忍著身上的酸痛,主動握住了曾韞顫抖的手,覆上了自己的臉頰,聲音沙啞地道:“……阿韞?!?/p>
曾韞雙目通紅,唇囁嚅了半晌什么都沒說出來,突然上前一把抱住了她,恨不能把她揉碎了按進自己的身體。
一股溫熱流進了玉竹的脖頸,她聽見曾韞濕漉漉的聲音道:“昏迷這么久……你是想把我逼瘋嗎?”
門口那小姑娘反應有些遲鈍,這時候才終于察覺出了“閑雜人等請退散”的氣場,躡手躡腳將手里盛藥的托盤放在了一旁的小桌上,一聲不響地撤出了屋子,還十分貼心的把屋門給帶上了。
屋里只剩他們兩個,玉竹被緊緊抱著,醒來之后第一次覺得,活著真好。
同時,她看見曾韞一臉的憔悴,又覺得有點愧疚。
她有許多事想問曾韞,譬如盛笑春死了沒有,她昏迷了多久,他的傷養(yǎng)好了沒,還有這是什么地方,是否安全……
玉竹:“我……”
太多問題反而無從問起,最后說出口的反而是頗煞風景的一句。
玉竹道:“我渴了……”
這句話毫不留情地攪和了前一刻還你儂我儂的氣氛,卻也讓人有種回歸現(xiàn)實的安心感。
曾韞嘴角微提,在她額上輕輕吻了一下,站起身去桌前端起了藥碗:“正好……我剛把藥煎好,喝了就不渴了。”
玉竹立馬打起了精神,捏住鼻子一溜煙縮進了床的最里側(cè):“不喝!死也不喝!我就是被這害人東西荼毒醒的,你休想……唔……”
曾公子根本不為所動,聞言冷漠一笑,神情挑釁地含了一大口藥汁,撲上床便把她這個久病初愈的傷殘人員壓在了身下。
他一手卡住玉竹的下顎,迫使她張開嘴,下一刻便用舌卷著藥汁送了進來。
藥是苦的,可這個吻卻是再甜沒有了。
曾韞的呼吸淡淡地撲在鼻尖,舌由淺至深地在她口腔中挑撥試探,柔軟的舌尖與她相抵,發(fā)出了水漬糾纏的淫靡聲音,兩人的胸口都劇烈地起伏著。
待這個吻結束,藥汁已經(jīng)被玉竹毫無知覺地吞了個一滴不剩。她看著兩人唇間黏連的一根銀絲,紅著臉道:“哪有你這樣的?剛才我是沒有防備……要是你下回再這么喂我藥,我絕不會再吞下去了!”
曾韞面不改色地舔掉了她嘴角殘留的藥液:“聽你這意思,還想再來一次?還是說……”他湊近玉竹的耳朵,聲音曖昧地道:“你想吞點別的東西?”
玉竹畢竟已經(jīng)初嘗云雨,聽見這話立即反應過來曾韞意有所指,臉上霎時升出一片紅云,結結巴巴道:“沒、沒想!”
開玩笑,她現(xiàn)在胳膊腿還沒恢復好,連抬個手都會疼,要是在這個時候被曾韞就地正法,恐怕會痛到升天。
曾韞調(diào)戲完并沒真要做什么的意思,手撐床一把站了起來,端起剩下的藥溫聲道:“快把剩下的喝了吧,我去給你倒杯水。”
玉竹乖覺地接過藥,順從地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