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
玉竹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耳畔鬼哭四繞,她卻一聲未聞似的只專注于自己手里的那把劍,劍光熒熒,把她瘦削的臉頰映出了一片蒼藍。
武者,一生過往與寄懷都在刃上,看夠了,也就攢足了橫劍自刎的勇氣。
她默默掃視一眼倚靠墻邊昏迷不醒的曾韞,緩緩將手中劍刃逼近頸側(cè)。尖銳的劍鋒距離最要命的動脈不過數(shù)寸,倘若這劍是由別人握著,這種感覺必然是心驚肉跳的,但握在自己手里,宛如把石子擲進了沙坑,只帶來心如死灰的鎮(zhèn)定。
金屬的尖端劃破皮膚,一抹刺目的殷紅頓時在玉竹頸口涌現(xiàn),只要再深一點,這秘笈紛爭,逃不了的地下賭莊,哪一樣都無需她再操心了。
然而就在此時,一物橫飛而來!
那看不清是什么的東西速度并不算快,也不算重,可偏巧自后往前正撞在了玉竹的雙腿腿彎。“啪”地一聲,把她連人帶劍撞翻倒在了地上。那把極重的山貓只來得及割破一條淺淺的血痕,便脫手飛了出去。
這一下子撞得突然,玉竹臉面朝地,摔倒的瞬間只覺得眼前一黑,霎時嘴里滿是一股血腥味,隨后才意識到有種似曾相識的溫暖沿著人中涓涓傳到了下巴——她不止摔破了嘴,還摔出了鼻血,臉上也有幾處擦破了皮。慶幸的是都是外傷,除了流血腫脹,并未傷到骨頭。
自刎不成還摔成了豬頭,可這一摔反倒把她腦子摔清楚了。
——曾韞還沒死呢。如果她就這么放棄了,萬一他醒過來怎么辦?
在這個時候自我了斷最簡單不過,但把不省人事的曾韞一個人丟在這里,不是懦弱是什么?若不是慫到骨頭縫里的人,誰干的出?
玉竹為自己方才的舉動汗顏不已,趴在地上狠狠地錘了一把。
痛定思痛,她忙去摸帕子止血,然而發(fā)現(xiàn)了一件更尷尬的事:她的帕子在給曾韞擦完臉以后隨手扔了,現(xiàn)在袖口里除了自己的五根手指頭外空空如也。
鼻青臉腫、面朝大地的玉竹迅速地摸遍了自己的袖口、前胸,絕望地發(fā)現(xiàn),她根本沒有可以止血的東西。只好湊合拿袖子一抹臉上的鼻血,齜牙咧嘴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并趕緊去看曾韞——在這個要命的關(guān)頭,她居然有點慶幸曾韞昏了過去,要不然真被他看見自己現(xiàn)在的豬頭樣,剛放下的自殺念頭不光會重新萌生,還會至少強烈十倍。
好在曾韞仍在昏迷中與自己的意識天人交戰(zhàn),并不知道剛剛發(fā)生了什么,也看不到玉竹現(xiàn)在的尊容。她長出一口氣,又站回自己摔倒的地方,隔著面前朦朧白煙用腳掃了掃地面,很快便找到了被摔落在地的山貓,還意外撿到了一只男人的長靴——不難想,這應(yīng)該就是剛剛擊中她的“兇器”。
玉竹心里的疑團越來越大——雖然未得《死毒經(jīng)》的盛笑春不見得會放任她死,但這老太監(jiān)好歹也是在皇宮里混過的有頭有臉的人物,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個不講究到用鞋子砸人的糙漢,所以救她的人到底是誰?
這已經(jīng)是長廊的最里側(cè),西面是盛笑春把守的出口,南北東三面皆是高墻。從曾韞找到她的時候他們幾乎就沒有挪過地方,一直就在距離東側(cè)墻壁不過七尺的位置,可蹊蹺的是剛才這鞋確是從東側(cè)砸出的。
也就是說,在更靠近長廊盡頭的地方,還有高人守在那里。而此人如果一直在,又為何不在曾韞碎玉的時候及時制止或干脆搶奪?他究竟是什么立場?
玉竹百思不得其解,最終決定與其耽誤時間瞎猜,不如親自一探究竟。她使勁擦了擦臉,看鼻血大有涓涓滴滴不止不休的勢頭,于是瞟了眼還在昏迷的曾韞,一咬牙一跺腳,干脆撕了兩條袖布插在了鼻孔,簡單粗暴地解決了這一問題。然后破罐子破摔地,把手心的血漬汗?jié)n也統(tǒng)統(tǒng)在身上撇干抹凈,隨即握緊山貓,一步一步逼近了墻角。
靠近墻側(cè)的噬魂牌光線幽微,加上煙霧擾亂視線,越往里越看不清環(huán)境。玉竹閉上眼睛適應(yīng)了一會兒黑暗,開始小心翼翼地挪動步子。為保險起見,她每走一步前,都要用劍無聲地上上下下掃蕩幾遍。七尺長的一截小路,硬是被她走出了一副要在此地打太極的架勢,終于走到了墻邊。
墻毫無特別之處。出乎她意料的是,這里并沒有什么嚴陣以待的高人,甚至也沒普通的守衛(wèi),只有一個手腳亂舞的黑影,瑟瑟蜷縮在墻角里。若不細看,根本無法分辨。
玉竹盯著人影,心想這七尺之地已經(jīng)被她翻了個遍,可以確認剛才出手救她的正是此人無誤??墒亲约菏怯擅魈幾呦虬堤帲瑢Ψ讲豢赡軟]有發(fā)覺,那又是什么原因遲遲不肯主動露面呢?
這么僵持了片刻,她不動,那人則是手腳不停歇地亂動。玉竹見狀,狐疑地后退兩步,向那人扔了一顆石子,又扔了兩顆、三顆,見那人仍舊在我行我素的動作,心陡然一沉——這十有八九也是個在陣中失了智的瘋子,并沒有人刻意幫她,剛才那一擊只是此人的歪打正著!
往好的方面想,這陣里并沒有和盛笑春里應(yīng)外合的人,她本應(yīng)該感到情形欣慰,但這也意味著無從指望有高人現(xiàn)身拯救他們于水火,玉竹的僥幸希望頓化為泡影,她只覺得失落。
噬魂陣里最不缺的就是瘋子,玉竹既懶得在此浪費時間,也沒心思研究這一個瘋得哪里與眾不同。她泄氣地拎劍轉(zhuǎn)身往回走,沒走兩步,又鬼使神差地轉(zhuǎn)了回來。
她還沒有傻到指望瘋子救自己,但冥冥之中有種直覺告訴她,這瘋子好像有點眼熟,不看看就走好像有點可惜。她快步走到了那人跟前,摸出了一把火折子,點燃了湊了過去,然后訝異地明白了這股熟悉感從何而來——這個滿臉血污、神情癲狂的人,分明就是剛才還在她眼前晃悠的凌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