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貓
盡管玉竹腦子里是亂的,手上的動作卻不敢有絲毫懈怠。
那兩把假寶鳳只是個唬人架子,很快被玉竹撇在了一旁,現(xiàn)在她手里用的是先前藏著的那對劍。
孟老貓忽然抬起雙手,劍走如蛇,靈巧地避過了玉竹舞在空中的劍鋒,輕點在了她的手臂。
玉竹看到那兩劍退回原路,才感到兩臂一麻。
她余光瞥一眼,兩道血口。
孟老貓枯瘦的一張臉此時溢滿紅光,雖仍舊吸腮癟臉,但面色比玉竹這樣的年輕小姑娘還要紅潤許多,眸間流光溢彩,生氣盎然,一點也沒了先前死氣沉沉的樣子。
他對這兩道血口似是很滿意,故技重施,須臾之間,原來的兩道血口,變成了四道。
緊接著,六道、八道、十道……
五招內(nèi),玉竹沒能碰到孟老貓一根毛發(fā),她的左右臂已經(jīng)各自羅列了五條血口,都不是太深,長度、間隔完全一樣,整齊地宛如貓爪的撓痕。
袖子被血沾透了,黏糊糊地貼在身上,玉竹心頭的急切恐慌排山倒海而來——孟老貓只當(dāng)是游戲一般地輕松,而她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再這么下去,她可能會被孟老貓打得連劍都沒辦法握穩(wěn)。
好在值得慶幸的事也不是完全沒有,五招下來,她也大致看清了孟老貓這一招的套路走勢。
于是在孟老貓又一次抬起手臂,縱劍而來的時候,她手腕輕動,飛快地將雙劍憑空一剪,將不懷好意的山貓架在了半空。
山貓疾停,再沒多割出來一道血口。
招一旦破了,先前對方單方面凌虐的氣勢便會為之一挫,一劍改變整場走勢是常事。
玉竹跳到嗓子眼的心終于回落了些許,她死咬著牙,臉上露出了一點欣慰的笑意。
還沒等這個笑意完全成型,她卻笑不出來了。
架在空中的這兩把劍是當(dāng)初曾韞帶她從劉?;⒛抢镎襾淼模瑒p且利,用起來方便靈巧,這一路已經(jīng)隨她披荊斬棘,戰(zhàn)過許多高手。
可是劍一旦輕,刃一旦薄,勢必就會在硬度上略遜一籌。
玉竹臉上掛著一個未成形的笑容,眼睜睜地看著左手的劍刃上出現(xiàn)了一道裂縫。
最初是一條比發(fā)絲還要細(xì)小的縫隙,她的眼珠還沒來得及轉(zhuǎn)上一轉(zhuǎn),已經(jīng)爬滿了劍身。
左手的劍竟然碎了。
劍碎的一瞬間,一股蒼勁有力的寒氣沿著碎劍劍柄猝然傳到玉竹體內(nèi),她幾乎來不及反應(yīng),便覺左臂一麻,五臟六腑像是被冷風(fēng)刮過似的,痛得渾身一抽。
剛被這凌厲的劍氣蹂躪一遭,接踵而來的就是幽靈般的山貓。
亂中生智,玉竹完全是憑著意志力和狗急跳墻的機巧,踩出了一個“鶴入青云”,把師父看家的那一套陣法用在了躲避孟老貓身上。
她氣喘吁吁地騰挪轉(zhuǎn)身,像一條堪堪漏網(wǎng)的游魚,與兩把山貓險而又險地擦肩而過,只在衣服上留下了兩道破口。
孟老貓大概也有些訝異她居然能在這種情況下避劍而出,到了這時候,才終于吐出了兩個字:“不錯。”
他的聲音和這具驅(qū)殼如出一轍,開口如同一個陳舊的風(fēng)箱,嘶啞低沉,音色好像指甲劃在石塊,刺耳難忍。
玉竹卻沒功夫計較他這吝嗇的贊美,青白著臉直起了身子,眼神比任何時候都要陰冷。
雙劍只剩下了一劍。
這對于一個慣使雙劍的人而言無異于失去了左膀或右臂。
斷臂的玉竹,與一個殺到興頭上的孟老貓,這場交手的輸贏似乎已經(jīng)昭然若揭。
到了這個時候,她與她的劍,當(dāng)下的所作所為已經(jīng)不能叫做“抗?fàn)帯?,只不過是“掙扎”。
可是掙扎也要做足了掙扎的樣子。
玉竹頭也不回地扔掉了左手空蕩蕩的劍柄,把右手的劍轉(zhuǎn)到左手,撕下袖口一縷布條,在流血的虎口處纏了纏,隨即換回右手持劍,模仿著當(dāng)初曾韞的鎮(zhèn)定,道:“再來?!?/p>
孟老貓眼中的光彩更加灼烈。
他此前想的是,要殺了這個女孩。
現(xiàn)在想的是,一定要殺了這個女孩。
前者純碎是個人作風(fēng)——在他練劍步入癡境后,凡遇見可心的對手不殺到你死我活就不痛快。這小丫頭可心的很,但尚且稚嫩,劍法與他相比仍有一段不算小的差距,最終死在劍下的毫無疑問會是她。
而“一定要殺了這個女孩”完全是因為她本人——任何一個雙劍高手在孟老貓劍下都要經(jīng)歷信念崩塌,恐懼失態(tài)。她卻還能看上去不懼不怯。
更何況她還如此年輕。
倘若再讓她練上個五年八年,必成禍患。
好在她也練不了了。
孟老貓騰身而起,劍在手中已看不清來去,處處皆是劍影。他的人被包裹在一團密集的劍光中,好似一個灼眼的火球,徑直滾向了玉竹。
攻到極致已無需再守,這密密麻麻的劍光不只是看上去懾人,快到極致的劍亦把孟老貓自己舞成了刀槍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