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等于是,你不想跟我認(rèn)真過日子,但愿意保持炮友關(guān)系?”于靖忠凌亂了:“你這是怎么想的?”
顏蘭玉還是沒有說話,只定定看著方格桌布細(xì)密的紋理,連眼睫都不眨一下。半晌后于靖忠簡直都有點煩躁了,他才終于深深吸了口氣,緩慢道:“如果您愿意這么理解的話……是的,我就是這個意思?!?/p>
“……”
“同時謝謝您這段時間以來的收留,但我已經(jīng)成年了,也有收入,再這樣住下去太不像樣。我已經(jīng)找好了單位附近的公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很快就會搬過去了?!?/p>
顏蘭玉倏而閉起眼睛,片刻后再睜開,起身向門口走去。
“等等!”于靖忠忍不住起身問:“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嗎?還是你對我不滿意?如果是這樣的話你直接說,沒必要顧忌我怎么想……”
“不是?!鳖佁m玉說,不知為何聲音聽起來非常難過:“不是那個原因……其實我也非常的喜歡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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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于靖忠非常頹唐,整個人都不在狀態(tài)。
幸虧過年時事情少,特別處大多數(shù)人都放假去了,這個狀況并沒有在工作上造成什么差錯。但于靖忠這個位置,每逢年節(jié)的應(yīng)酬是少不了的,官場上誰不是人精?幾乎所有人都在一夜之間發(fā)現(xiàn)了于副的異常。
有厚道點的,就說于副是工作太忙壓力太大未老人先衰了;刻薄點的干脆懷疑他是不是單身久了,某方面出了點問題,不然怎么一臉全世界都欠了他五百萬的樣子呢。
年后上面來了紅頭文件,因為在北京死氣海和H市異族入侵事件中的出色表現(xiàn),以及在國安動蕩時又快又準(zhǔn)的站隊舉動,于靖忠副處長被越級提拔,成了特別處隸屬的國安第十二局副局長,享副部級待遇。
在于靖忠這個年紀(jì),這個職務(wù)可謂是位高權(quán)重,瞬間成了國安系統(tǒng)內(nèi)的紅人。一夜之間他接到了來自首都及各地方行政機關(guān)、安全系統(tǒng)內(nèi)、以及來自天界和地獄的無數(shù)賀電,真正是大出了一把風(fēng)頭。
然而新科上任的于靖忠副局長并沒有表現(xiàn)出太多的熱情。
他坐在辦公室里,看著手中的香煙明明滅滅,在煙霧繚繞中一點點燒到盡頭。
……
“我也非常的喜歡您……”
“我愿意保持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卻無法更進一步到戀人的關(guān)系……”
“這樣對您和對我都好?!?/p>
媽的,對我是好了,對你好什么啊?十幾歲的大好青春浪費在我身上,還什么都不圖什么都不求,這分明是報恩心態(tài),不喜歡我又不好意思開口拒絕呢吧!
于靖忠咬牙把煙頭摁熄在廢文件上,長長地吐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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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沒幾天,顏蘭玉果然找好房子,搬走了。
已經(jīng)升職為副局級的于副,喜歡上了十八歲的顏蘭玉,那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勸了幾次都無效后,他只能幫忙把顏蘭玉有限的行李收了收,把他送到那個新租下來的小公寓去,看著空空蕩蕩只有基本家具的房間,內(nèi)心一股郁結(jié)之氣堵著出不來。
“你晚上吃什么???”于靖忠打開空空蕩蕩的冰箱問。
顏蘭玉說:“叫外賣吧。”
于靖忠面色鐵青,下去超市扛了米、油、肉和蔬菜回來,又逐一添置鍋碗瓢盆,檢查門窗煤氣,十分煩躁地反復(fù)修正衛(wèi)生間那個不太能對準(zhǔn)的鎖軸。
他就像是第一次送孩子離家的家長,臨走前有無數(shù)針頭線腦的小事一股腦擺上案頭,哪件都掛心,哪件都重要,恨不得時間再憑空多出七十二小時來,讓他事無巨細(xì)地一件件安排妥當(dāng)才行。
顏蘭玉屢次說不用了,但他臨走前還是做了滿滿冒尖的三菜一湯,甚至都給裹了保鮮膜放到冰箱里去,怕放在桌子上被顏蘭玉搞忘了,過幾天變質(zhì)后吃了拉肚子。
“這里離家不遠(yuǎn),周末可以回去過,平時我還是可以來接送你上班。晚上睡覺關(guān)好門窗,別出去亂晃,過年過節(jié)的時候外面亂得狠!”
于副站在門口一邊換鞋一邊教訓(xùn),而顏蘭玉站在玄關(guān)處,昏暗的光線讓他沉默的側(cè)臉看上去明昧不清。
“還有,”于靖忠頓了頓,又道:“雖然你上次說什么保持現(xiàn)有的關(guān)系不變,但我認(rèn)真考慮過,不能這樣?!?/p>
顏蘭玉抬起頭,有那么一剎那間他眼底的神色難以言描。
仿佛在透明質(zhì)地上布滿細(xì)微裂紋,馬上就要碎成無數(shù)片的薄冰。
“你還小,不知道這么做對你將來有多不好。如果真正在一塊過日子還好說,不明不白的跟我混幾年,以后你不管升學(xué)還是工作麻煩都多得很,夠你喝一壺的?!?/p>
“我對你的意思還是一如往常,”于靖忠難得顯出點傷感:“但我年紀(jì)比你大,不能太自私,就這么趁你懵懂無知的時候可著勁占便宜……我還是那個想法,就算你以后喜歡上別人了,也一定要擺明車馬、認(rèn)認(rèn)真真地過日子,不明不白混著的最后都散了?!?/p>
顏蘭玉怔怔地看著他。
在那樣的目光注視下于靖忠有些恍惚,忍不住伸出手,想撫摸少年細(xì)膩的側(cè)頰。
——然而就在肌膚相觸的前一刻,他又突然反應(yīng)過來,十分尷尬地收回了手。
“咳,就這樣吧。”于副作勢看看外面的天色,說:“我……我先走了,還要去接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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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靖忠?guī)缀跏悄_步凌亂地沖下樓,打開車門鉆了進去。
這是一片半新不舊的小區(qū),天色已晚,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只不遠(yuǎn)處停著幾輛車。寒冬時節(jié)枯草瑟縮,不遠(yuǎn)處綠化帶里的秋千空空蕩蕩,只有爆竹的殘燼胡亂灑在地上。
于靖忠沒有立刻發(fā)動汽車,只在車?yán)镒?,目光滄桑而陰郁?/p>
如果顏蘭玉真喜歡上別人了會怎么樣?
于靖忠曾經(jīng)想過,以后退休了,把財產(chǎn)分兩半,一半給敏敏,一半給顏蘭玉。雖然不多,好歹也可以供他在北京無憂無慮地過日子,以后如果他找的人買不起北京房,兩人也不至于無處安身。
但現(xiàn)在想想,以后顏蘭玉找別人了,他真能那么理解灑脫、毫無芥蒂嗎?
于靖忠望著越來越沉的天際,內(nèi)心第一次滋生出了類似嫉妒一樣的情緒。他嫉妒那個只存在于未來的陌生人,嫉妒那個人將從顏蘭玉身上得到的毫無保留的愛,嫉妒他們將在一起攜手共度的幸福時光;他看到了在那時光中,孤獨一人行將就木的自己。
于靖忠長長地嘆了口氣,下意識摸出根煙,卻四處找不到打火機。
難道丟路上了,還是今天出門沒帶出來?
于副簡直無比煩躁,一拳砸在方向盤上,索性把煙草嚼嚼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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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國安這種地方工作,雖然不能說完全沒有個人空間,但個人空間也十分有限。顏蘭玉的新住址很快就在組織里列了檔,于是特別處所有人都知道了——這個令人悲痛的小道消息如同春風(fēng)吹過大江南北,一夜之間人人風(fēng)聞,他們的老板官場得意情場失意,剛升職就慘遭被甩。
有人為于副打抱不平,也有人覺得確實年紀(jì)相差十多歲不太配,更有人——比方說神完小同志——覺得終于可以放心追求生命中的真愛,于是從西藏一天三趟往北京發(fā)電報,可惜顏蘭玉一封都沒收著,全被于靖忠攔截了。
顏蘭玉在眾目睽睽之下上班,下班,安靜一如往常,仿佛某種開在暗處不引人矚目的花。于副開始天天堅持接送他,但久而久之,有時加班有時出差,時間總難調(diào)整到一起,顏蘭玉也就習(xí)慣于自己回到那套出租的小公寓去了。
事情發(fā)生在半個月后的某一天。
那陣子于副被秘密派遣到江西某地去執(zhí)行公務(wù),顏蘭玉下班后自己便打的回到家,某天在門口發(fā)現(xiàn)了一個快遞紙箱。
就是那種非常普通的快遞箱,黃色紙板,亂七八糟貼著很多膠布。顏蘭玉開始還以為自己淘寶的小盆栽到了,俯身撿起來一看,瞬間整個人僵住。
——快遞單上寫著日文,項目是“生日賀禮”,寄件人叫天邇岐志。
天邇岐志。
日本幾乎沒人知道這是那個人的本名,即使在陰陽師界,這個名字都甚少被人提起,然而顏蘭玉卻知道他是誰。
在密宗門,人們只會帶著恭敬和臣服地稱這個名字的主人為——
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