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蟬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很?快又舒展了眉心：“陛下可知外頭的光景？”

李蹤不答反問：“老師可是從御書房來的？”

韓蟬說：“二十萬大軍兵臨城下，陛下已無退路。”

李蹤說：“老師沒有找到玉璽吧？”

他嘴角翹起來，似帶了點(diǎn)得意。

韓蟬終于結(jié)束了雞同鴨講，神色冷漠：“你將玉璽藏起來了？”

“藏起來了?！崩钲櫆惤骸袄蠋熛胫离薏卦谀膬毫藛幔俊?/p>

韓蟬當(dāng)然想，他今日入宮，為的就是傳國玉璽。永安王是先太子遺腹子，但身世再如何名正言順，沒有傳國玉璽也要遭人詬病。

他要拿到玉璽，親自將之?獻(xiàn)上。

“你何必再做困獸之斗？”韓蟬神色并無波瀾，瞧著他的?眼神愈發(fā)冰冷。

李蹤露出一絲失望之?色，指尖觸了觸他抿直的唇角：“朕很?不喜歡這個(gè)表情?！?/p>

又說：“朕不會(huì)告訴你的?，你拿不到玉璽，也做不成丞相。”

他一雙眼似要將韓蟬看?穿：“這?是老師一直以來的夙愿吧？君臣相合，即便做不成情人，百年之?后史書上也有?你與李巽的?名字。即便李巽早就死了，你也要扶他的?兒子登位，達(dá)成夙愿?！?/p>

“不過昌縣兩月相處，你就這么愛他？”

他眼眶發(fā)紅，笑的?眼淚都要出來了，拽著他寬大的?袖子：“人死了這?么多年，你就為他白衣戴孝這?么多年？”

沒料到忽然被他戳破藏在心底的?隱秘，韓蟬古井不波的臉終于有了怒色：“你查我？”接著又甩袖嗤笑一聲：“你懂什?么？”

“我是什么都不懂?！笔种械呐坌涑樽撸钲櫶撐罩諢o一物的手心，低聲喃喃。

他若是懂了，如何會(huì)死守這?個(gè)人，耗盡一生悲喜。

韓蟬卻不愿意再與他浪費(fèi)時(shí)間，拔出腰間長劍，劍尖抵著他的?心臟，冷聲道：“玉璽在何處？”

李蹤睫羽微顫，抬眸看他，卻并不驚訝。他勾唇笑起來，手掌卻握住鋒利的劍身：“我與老師相識(shí)十七年，老師可曾有一點(diǎn)憐惜我？”

而不是全然出于利用。

“沒有?！表n蟬被那只手上滴落的淋漓鮮血刺了眼，聲音卻愈發(fā)冰冷：“李干害死殿下之?后，我就暗中籌謀著為殿下報(bào)仇?！彼冻龊币姷?笑容，卻極盡殘忍：“單純殺了他怎么能叫他痛苦，他這?樣的人，只有以牙還牙，以血還血才能叫他感到切身之痛?！?/p>

說到此處，他似想起什?么，眼中嘲諷愈盛：“你知道我是如何知道永安王的?身世嗎？”

劍尖往前，刺入單薄的?胸口。他對胸口溢出的鮮血視而不見，反而瞇起眼陷入愉悅的回憶中：“李干把我當(dāng)成了心腹，在臨終之?前屏退所有?人，告訴了我永安王的?身世。讓我盡早將之?鏟除，幫你穩(wěn)固帝位?！?/p>

多么可笑??？

李干不知道何時(shí)得知了這?個(gè)秘密。但彼時(shí)李鳳歧已經(jīng)是統(tǒng)領(lǐng)北疆的?永安王，他不僅動(dòng)不了他，還得將人供起來。但死前又心有?不甘，于是留下了韓蟬，交給他一道遺旨，讓他替李蹤鏟除荊棘。

可李干不知道，李蹤弒兄、甚至他自己早早被酒色掏空身體，都是他一手所策劃。

于是他悄悄在李干耳邊吐露了這?個(gè)秘密。

李干死的時(shí)候，眼睛瞪得快要脫出眼眶，死不瞑目。

回憶起當(dāng)時(shí)李干的?表情，韓蟬愉悅地勾起唇：“你說他可不可笑？”

李蹤點(diǎn)頭，似感覺不到胸口的疼痛：“原來這么早，老師就開始謀劃了……”

他輕聲嘆息，又并不意外。

韓蟬這?個(gè)人，智多近妖，走一步看三步，似山間精靈鬼魅，看?得見，卻永遠(yuǎn)摸不著。

“不必再拖延時(shí)間了?！表n蟬自回憶中抽離，冷眼看他：“交出玉璽，我饒你一命。”

說著，手中劍又入一分，毫不留情。

李蹤悶哼了一聲，卻是眼也不眨地看著他：“我告訴你，玉璽在哪……”

韓蟬聞言正要拔劍，卻不料他雙手握住劍身，將鋒銳劍身全然送進(jìn)了身體里。韓蟬一驚，下意識(shí)后退，李蹤卻握緊了劍朝他逼近，將他抵在了廊柱之上，那柄長劍穿過他的?心口，透背而出。

“你早就不想活了?！表n蟬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

這?一刻，李蹤先?前的?所作所為，他終于想明白了。

他在尋死。

李蹤笑了笑，趁著他無法再后退，伸手輕輕抱住了他。

韓蟬蹙眉欲要推開他，卻聽他在耳側(cè)輕聲說：“老師不想知道玉璽下落了？”

于是韓蟬便僵住了身體。李蹤心滿意足地?fù)碜∷?，下巴親昵地?cái)R在他的?肩上蹭了蹭。若不是那柄穿心長劍橫亙中間，這?就像一個(gè)真正的擁抱了。

這?是他午夜夢回才敢做的?親昵舉動(dòng)。

滿足的?嘆息一聲，李蹤在他唇角輕觸一下，然后說：“玉璽就藏在我最喜歡的那間屋子里?！?/p>

韓蟬推開他，面色微怒：“你耍我？”

“老師這?么聰明，稍微想一想就知道是哪里了?！崩钲櫟诘厣?，仰頭望著他笑，臉色蒼白如紙。

韓蟬眉間蘊(yùn)了一點(diǎn)戾氣，再次提劍指向他，但見他神色全然不懼，知曉逼問已經(jīng)無用，索性扔了劍，朝著太干宮的方向而去。

只要這?玉璽還在宮里，一間間地搜，總能找到。

李蹤瞧著他毫不留戀的?背影，嘴角的?笑容一點(diǎn)點(diǎn)凝滯，最終扯平，回到了沒有表情的?模樣。

他捂著心口，艱難地站起來，踉蹌著朝鼓樓走去。

崔僖在此時(shí)現(xiàn)出身影：“陛下要去何處？可要臣幫忙？”

他似乎全然忽略了李蹤的?狼狽與傷勢。

“崔愛卿來得正好?！崩钲櫼膊挥牣?，喘了一口氣，說：“扶朕去鼓樓。”

崔僖應(yīng)了一聲，也不曾多問一句，攙扶著他往鼓樓走去。

鼓樓在皇宮東南方向，是皇宮中最高的?建筑物。凡是入宮之?人，絕不會(huì)忽略那座高高的?鼓樓。

李蹤的?二哥便是自鼓樓上一躍而下，得到了自由。

兩人登上鼓樓時(shí)，李蹤幾乎快要說不出話了，胸口鮮血染紅了明黃的?龍袍，也染了崔僖滿手，卻誰也沒有在意。

李蹤坐在地上，背靠著鼓樓的圍欄，目光遠(yuǎn)遠(yuǎn)望著皇宮外的?層疊屋頂，沉默片刻，方才道：“你走吧，朕想一個(gè)人待會(huì)兒?！?/p>

崔僖朝他一躬，恭敬應(yīng)了是，方才轉(zhuǎn)身下去。

帶他下了鼓樓，李蹤費(fèi)力將角落的木桶推倒，在懷中摸出染了血的?火折子，笑了笑，將之?扔到了地上……

崔僖站在鼓樓之下，聞到空氣里濃烈的?火油味道。他仰頭看?去，瞳孔里映出沖天的?火光，轉(zhuǎn)瞬便吞噬了那瘦削的?身影。

他神色并無波動(dòng)，只拱手一揖，輕聲道：“陛下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