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妃將兩人瞧了又瞧,心疼道:“云亭清減了。”說著又有些責(zé)備地看向李鳳歧:“渭州大大小小的事務(wù)繁瑣,云亭便是能干,也不能全丟給他一人?!?/p>
這?些時日以來,解開了心結(jié),又有葉云亭在中間說和,母子兩人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不似從前那樣的生疏冰冷。老王妃說教起來,連李鳳歧都遭不住。
但今日他只是抿抿唇,道?一聲:“我?知道了?!?/p>
顯然心情?不佳。
老王妃揣著疑惑用完飯,正想私下問問葉云亭可是出了什么?事,卻先被李鳳歧叫住了:“母親,我?有些事……想問問你?!?/p>
看著他的神情?,老王妃隱約意識到了什么?,攥緊了帕子,隨二人去了書房,倚秋和季廉則留在外面守著。
“母親可聽說外頭的流言?”進了書房,李鳳歧開門見山。
他所說的流言,自然是指外邊現(xiàn)在都在傳他是先太子遺腹子之事。
老王妃神情?有一瞬間的不自然,聲音冷靜,手指卻用力攥緊帕子:“我?常居府中禮佛,并不清楚。你既說是流言,自然便當(dāng)不得真。”
李鳳歧嘆息一聲,將那張畫像拿出來:“焦作此前去了一趟上京,意外尋到一名老宮女,那老宮女說,她曾親眼看著先太子妃的貼身嬤嬤,在東宮走水前抱著一名嬰兒逃出了東宮。那嬤嬤逃的方向,正是永安王府?!?/p>
“父親與先太子是忘年交,母親也與先太子妃交好吧?”
“你想問什么??”老王妃臉上血色盡褪,嘴唇微微顫抖。
“那個孩子是我么??”李鳳歧微微彎著腰,握住她的雙手,緩緩道?:“母親,我?想知道當(dāng)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老王妃避開他的眼睛,想要將手抽出來,卻無論如何抽不出來。只能閉上眼,不去看李鳳歧懇求的神情?,淚水卻從眼角劃下:“我?在你父親面前發(fā)過毒誓,決不能將此事告訴任何人?!?/p>
她還清楚地記得丈夫臨死那一日,死死抓著她的手,叫她立下毒誓,往后余生要死守這?個秘密,絕不能透露一絲一毫。否則他們夫妻二人身前不能同死,死后亦不能同穴。
兩人成?親幾十年,恩愛了半輩子,這?是丈夫?qū)λf過的最重的話,甚至以死后不能同穴為誓,她如何敢違背誓言?只能死死守著心中的秘密,不敢向任何人吐露分毫。
可這孩子實在太聰明了,她根本瞞不住他。
不需要她回答,只看她的態(tài)度。李鳳歧便知道,這?都是真的。
他松開了手,不再逼迫滿臉淚水的母親,啞聲道:“母親便是不說,我?也猜到了?!彼撕笠徊剑劭粑⒓t:“如今天時地利人和已齊,起義軍已經(jīng)逼近上京,我?整頓兵馬之后,便會以‘匡扶皇室正統(tǒng)’之名出兵?!?/p>
老王妃怔然看著他,張口想說什么?,卻又不知道還能說什么?。
她眼神掙扎,良久,終究是妥協(xié)一般道:“罷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訴你。待死后,我?再去跟你父親請罪?!?/p>
她到底沒能將這?個秘密帶到地下去。
“所有的事?!崩铠P歧聲音喑?。骸拔?想知道當(dāng)年所有的事。”
……
三?人對坐了許久,老王妃沉默著,一時不知道從何處說起。
那些陳年舊事被埋在心底太久,再挖出來,鼻端都充斥著陳舊腐臭的味道。她垂著眼,終是選擇從東宮走水那一日開始說。
“你父親比太子年長十余歲,太子的武藝也是他所授。兩人亦師亦友,走得極近。我?也因此與先太子妃熟識。我?比你父親小好幾歲,成?婚后一直遲遲沒能有孕,結(jié)果就是那么巧,那一年我與太子妃先后有了身孕,中間只差一月?!?/p>
如今想來,這?一切或許都是天意。
太子的遺體送回上京之時,太子太傅趙名泉借著吊唁之名,暗中告訴他們太子之死與二皇子有關(guān)。太子妃聰慧,當(dāng)即便意識到二皇子能對太子動手,必定也容不下有身孕的自己,是以她悄悄聯(lián)系了老永安王,演了一場戲,引誘二皇子動手。
她裝作受驚難產(chǎn),實則將順利生產(chǎn)的孩子換成了一個死胎,而二皇子果然如她所料,趁著難產(chǎn)之時動了手。一場大火燒死了當(dāng)時所有的知情人,也抹去了所有的痕跡。而順利產(chǎn)下的孩子,則被貼身嬤嬤趁夜送到了永安王府去。
老永安王悄悄將孩子藏了起來,本是準(zhǔn)備暗中將人送走??赡莻€節(jié)骨眼太過打眼,最后思來想去,決定等妻子分娩后,將這?孩子與自己的孩子當(dāng)做雙胎。
兩個孩子最多也就只差一月,等滿月時抱出來見人,應(yīng)該也不會被發(fā)覺異樣。
可惜天意弄人,在大夫來給她檢查時,卻說她腹中胎兒恐怕難以成?活。那時她已經(jīng)臨近生產(chǎn),驟然得知這個消息,只覺得晴天霹靂。
而老永安王那時卻與她商量,既然腹中孩子難以成?活,總要想辦法保住另一個。
于是她掙扎了兩日,選擇了喝藥早產(chǎn)。
產(chǎn)下來的是個成?型的男嬰,果然已經(jīng)沒了氣。而另一個孩子,不過就早出生了不到十日,完全不會叫人生疑。接生的穩(wěn)婆年事已高又受過老永安王大恩,更不會泄密。是以此事辦的十分順利,并無引起任何注意。但為了穩(wěn)妥起見,他們還是故意對外放出風(fēng)聲,說雙胎又夭折是不吉,草草將她生下的孩子收殮焚化了。
這?些年來為了不引起懷疑,更是連牌位都未曾立過。
“郝嬤嬤將你送到王府來后便選擇了自戕。你的??褓中只留了一枚玉佩。但這?些年來你父親怕你的身份被發(fā)現(xiàn),所以那枚玉佩一直被我?藏著?!?/p>
老王妃擦了擦眼睛:“你既已經(jīng)知道了,我?也沒必要再藏著了。”她扶著桌面起身,準(zhǔn)備去尋玉佩。
李鳳歧連忙起身將她扶住,喉頭滾動片刻,還是繼續(xù)問道:“我?還有一個疑惑,父親當(dāng)年為何要逼母親立誓,絕不將我?的身世吐露半分?”
老永安王出事時,他在北疆未能及時趕回。是以就并不知道當(dāng)時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原本他并不覺得奇怪,可如今越聽卻越覺得父親的要求奇怪。既然當(dāng)初從東宮偷天換日是父親與太子妃聯(lián)手所為,母親也都知曉,為何父親卻會在臨死前逼著母親立誓?
早不立晚不立,為什么?偏偏是這個時候?
“我?、我?不知道?!崩贤蹂凰麊柕勉蹲?,蹙眉努力回憶了一番后,露出奇怪的表情:“當(dāng)時你父親舊傷發(fā)作,很快就不行了。消息傳到宮里之后,陛下也前來探望……”
“陛下?”
“是,就是成宗皇帝?!?/p>
老王妃似乎想到什么?,眼睛瞪得越來越大,表情甚至算得上驚恐:“當(dāng)時你父親已經(jīng)不行了,十分強硬地逼著我?發(fā)毒誓。我?只能按照他的話發(fā)了誓,之后他又說想喝我?燉的甜湯。我?匆忙去做了端來,卻發(fā)現(xiàn)陛下也在屋里。”
之后她的丈夫喝了甜湯,便闔了眼,再沒醒來。
她當(dāng)時太過傷心,于是忽略了許多東西。如今被李鳳歧提醒了,她才恍然憶起當(dāng)時的疑惑——她被逼著立誓時,隱約注意到屏風(fēng)后有一片明黃的衣角。
那片衣角,與后來出現(xiàn)的成?宗皇帝所傳的龍袍,一模一樣。
那疑惑當(dāng)時只在她心中一閃而過,因為巨大的悲傷,她并沒有深想??扇缃駪浧饋?,她卻露出驚慌的神色,手指死死抓著李鳳歧的胳膊,似溺水之人抓著一根浮木:“你父親的身體原本被調(diào)養(yǎng)的很好,他是忽然舊疾發(fā)作病倒的!”
她大睜著眼睛,嘴唇張合想說什么?卻說不出,面上全是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