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義民驚呆了,揪心得情不自禁開口,粗獷的聲音帶著輕顫:“兒、兒子,你這是干什么,你犯事兒了?你別嚇你爸媽啊……”
“不是!”冉霖連忙否認(rèn)。
好么,沒出柜呢,差點先被親爹打成犯罪分子。
“那到底是什么你能不能痛痛快快一口氣說完!”呂清這輩子最恨說話說一半,也就是自己兒子,換冉義民,她簡直不能忍。
“我是同性戀?!比搅厥孪妊菥氝^無數(shù)的出柜版本,委婉的,迂回的,旁敲側(cè)擊的,層層暗示的,可等真到這個時候,對著父母真心關(guān)切的眼神,所有花招都使不出來了,只剩下干巴巴五個字。
其實核心,不也就是這五個字嗎。
說出口很難,可說了,也就說了。
“我喜歡男的,從小就是,之前一直瞞著你們,對不起……媽,你不是總希望我快點成家嗎,我已經(jīng)找到想要在一起的那個人了,我們認(rèn)識四年談了三年了。我知道讓你們立刻接受很難,但我保證,我沒有學(xué)壞,我還是那個我。”
一鼓作氣說完,冉霖定定看著父母,帶著巨大的忐忑,帶著微小的期待。
如果說在剛聽見“同性戀”三個字的時候,呂清和冉義民還有懵逼,那現(xiàn)在,再遲鈍也聽明白了。
然而聽明白了,卻更說不出話。
沉默,像荒草一樣蔓延,清走了不久前還洋溢著的滿室喜慶。
冉霖看著遲遲不出聲的父母,微小的期待漸漸熄滅,針扎一樣的酸澀點點滋生。
“爸,媽,”冉霖啞得厲害,帶著極力克制的一點哽咽,“別不說話啊……”
冉義民攬住媳婦肩膀,輕拍兩下,才終于對兒子開口,聲音是出乎意料的沉穩(wěn):“你讓我們說什么,你這不是找我們商量,你就是通知我們一聲。”
“這件事沒辦法商量,”冉霖輕輕搖頭,既難過于傷了父母的心,又不自覺委屈,“天生的,我改不了……我小時候用左手寫字,你們可以讓我改,因為手有兩個,但心就一個,我就是喜歡男的,沒辦法不用這顆,硬換另外一顆去試……”
“行了,”冉義民皺眉擺擺手,顯然對于太文藝的解釋不感興趣,“你就和我說,這個是不是真的改不了?”
“真的。”冉霖幾乎沒半點猶豫。
冉義民胸膛起伏,顯然在壓抑著強(qiáng)烈的情緒,可他的手還攬著呂清的肩膀,擔(dān)心稍有放松,媳婦就會崩潰。
“就不能讓我們過個安生年嗎……”呂清終于開口,聲音有輕微的變調(diào),卻終是沒有哭。
冉霖不知道還能說什么,只好一遍遍重復(fù):“對不起……”
“我們不用你對得起,”呂清嗓子發(fā)緊,“我們是怕你對不起你自己。兩個男的,不能結(jié)婚,沒有孩子,什么保障都沒有,什么牽絆都沒有,說散就散了,你現(xiàn)在是正年輕,不怕,但是等到老了呢,等到身邊沒一個人陪的時候,你怎么辦?”
冉霖以為迎來的會是“兩個男人不正?!边@樣的根本性否定,卻沒料親媽的每一句,都在替他想。
眼淚再止不住。
冉霖抬手擦了一把,又有新的出來,他努力深呼吸,卻沒半點作用。
呂清看到兒子哭,自己憋半天的眼淚也唰地出來了:“你哭什么,要哭也是我和你爸哭……”
話像是狠話,可哭著說出來,就一點氣勢都沒了。
冉義民看著媳婦和兒子哭成一團(tuán),心里亂七八糟,最后沒忍住,自己也濕了眼眶。好在媳婦和兒子沒注意,他用力眨半天眼睛,又不著痕跡壓了回去。
“你說句話啊!”呂清在崩潰中瞥見“悶葫蘆”似的孩他爹,火氣騰就起來了。
冉義民這叫一個冤,但也知道媳婦現(xiàn)在需要找一個發(fā)泄對象,兒子一個大小伙子都哭成那樣了,媳婦當(dāng)然不忍心再轟。
重重嘆口氣,冉義民認(rèn)命似的和呂清道:“這事兒改不了,我連酒都戒不掉,他這是根兒上的東西,怎么改?!?/p>
“我不是非要逼著他改,”呂清吸吸鼻子,做幾個深呼吸,努力讓聲音平穩(wěn),然而說到后半句,又哽咽了,“可是他這樣,以后怎么辦啊,少年夫妻老來伴,他老了誰管他?”
“媽……”冉霖哭了一氣,倒覺得心中壓著的重石被淚水沖碎了,雖沒全走,卻也再沒那樣窒息的壓抑,“結(jié)了婚還能離婚呢,現(xiàn)在離婚那么方便,有結(jié)婚證也不???。再說你要相信我的眼光,我和陸……就是我們已經(jīng)在一起三年了,他也和家里說明白了,他爸媽還說找個時間請我吃飯呢……”
“他爸媽要請你吃飯?!”呂清詫異瞪大眼睛。
“對啊。”冉霖又擦了把臉,這回終于止住了眼眶里的洪水。
“我的寶貝兒子你怎么這么傻!”呂清甩開冉義民胳膊,起身走過去伸手用力點親兒子的額頭,“他爸媽那是要和你當(dāng)面鑼對面鼓地談,看著吧,肯定是讓你別再纏著他們家兒子?!?/p>
“……”冉霖抬頭看著自己親媽,決定以后一定要對她的追劇清單進(jìn)行嚴(yán)格把關(guān)。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劇情發(fā)展!
“趕緊給我起來,大過年的,跪什么跪?!眳吻遄ブ鴥鹤右路褍鹤愚镀饋?,扔到沙發(fā)里,然后湊近目不轉(zhuǎn)睛盯著兒子眼睛,目光跟測謊儀似的,“真的談三年了?”
冉霖堅定點頭。
呂清靜靜看著他,眼圈又紅了,不過這一次沒哭:“媽還是不懂你們這些,但是媽就希望你好?!?/p>
冉霖用力抱住親媽:“我很好,很幸福?!?/p>
……
整整半個月,冉霖小跟班似的隨著父母走親戚,串朋友,開店了就當(dāng)吉祥物,打烊了就顛顛跟回家,時不時還給親媽展示一下手機(jī)銀行里亮眼的資產(chǎn)數(shù)額。
終于,正月十五那天晚上,親媽在吃了一個元宵之后,對著又要給她“科普”的兒子不耐煩地?fù)]手:“行了,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我不攔著你去追求理想和自由,你能消消停停吃碗元宵嗎?”
冉霖嘿嘿一樂,撈個黑芝麻的直接扔嘴里,然后就被燙了舌頭。
呂清起先擔(dān)心,見沒大礙,就變成翻白眼了:“活該,讓你一天叨叨叨?!?/p>
冉義民:“兒子就叨叨半個月,你都叨叨一輩子……”最后一個“了”,被媳婦凌厲的眼刀卡住,生生咽了回去。
一碗元宵吃不了多久,但誰都不說話,只有勺子碰碗的聲音,那一分鐘兩分鐘流逝起來,就特別緩慢。
雖然親媽不讓自己念叨,可冉霖還是不放心,剛想再說什么,卻被搶了先——
“出了正月十五,就算過完年了,”呂清抬頭看自己兒子,沉聲道,“所以從現(xiàn)在開始,去年的事情不用提了。你把自己日子過得好好的,就算對我和你爸最大的孝順了?!?/p>
冉霖心里熱,眼眶酸,萬千心緒化成言語,卻只有一個:“嗯?!?/p>
“還有,”呂清索性放下碗勺,一次批丨斗完,“下次有事就說事,別動不動撲通就往地下跪,又不是演電視劇……”
“當(dāng)然,最好也別有下次了?!?/p>
“哦對,不讓你用左手寫字是怕你以后上學(xué)寫作業(yè)蹭一手鉛筆灰鋼筆水,怕我們不逼你改將來學(xué)校老師也要逼你改,不然我們吃飽了撐的管你用哪個手!多少年前的陳芝麻爛谷子了你還提,你怎么那么記仇……”
大年三十,冉霖出柜,正月十五,親媽開始翻舊賬。
……記仇的到底是誰??!
……
正月十六,冉霖回京,先回了自己租的公寓,待到月黑風(fēng)高,才開車去了陸以堯別墅。
一開門,屋內(nèi)一片漆黑,大燈沒亮,夜燈也沒亮,而且很靜,聽起來就像沒人回來過。
冉霖皺眉,他和陸以堯約好的今晚在這里過的,而且陸以堯也說一下班就會過來這邊。
難道還在加班?
疑惑中,冉霖很自然去開玄關(guān)的燈,然而沒等他的手碰著開關(guān),忽然被人壓到了墻上,下一秒,嘴唇就被人吻住了。
熟悉的氣息讓冉霖安心下來,摟住對方脖子,加深這個吻。
剛進(jìn)門的寒氣漸漸在熱吻中驅(qū)散,可當(dāng)陸以堯的手從衣服下擺鉆進(jìn)來,冉霖又起了一片顫栗。
“歡迎回家。”終于一吻結(jié)束,陸以堯帶著笑意呢喃。
眼睛已經(jīng)適應(yīng)黑暗,冉霖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猜測道:“有喜事?”
陸以堯輕咬了一下他的鼻尖:“出柜成功還不算?”
冉霖挑眉:“大年三十晚上我就告訴你了,你這個興奮點會不會持續(xù)得有點久?!?/p>
陸以堯嘴角飛揚(yáng),湊近戀人耳邊道:“《五陵年少》賣出去了?!?/p>
冉霖驚訝:“這么快?后期還沒做呢?!?/p>
陸以堯:“前年談的兩家衛(wèi)視,昨天才定。已經(jīng)算慢了,有些電視劇開機(jī)就能賣,電視臺都不看內(nèi)容,就看演員陣容?!?/p>
冉霖:“你是在暗示我還需要努力嗎……”
“……”陸以堯無語,戀人想太多也很愁啊。
冉霖對電視劇發(fā)行了解不多,但見陸以堯這么高興,就知道肯定結(jié)果不錯。哪知道一問賣出去的價格……
“算下來你還要賠幾百萬?”
陸以堯搖頭:“這才只是衛(wèi)視,還有網(wǎng)絡(luò)平臺呢,虧不了?!?/p>
冉霖舒口氣:“那就好?!?/p>
陸以堯抱緊冉霖,用下巴蹭戀人的脖頸,輕聲道:“已經(jīng)非常好了。這個劇我原計劃就是賠本賺吆喝的,現(xiàn)在沒賠還賺了,意外之喜。”
冉霖也跟著開心:“你果然適合做生意……”
陸以堯輕輕咬上他的脖子:“主要是男一號選的好……”
冉霖想再謙虛幾句,可脖頸上酥酥麻麻的啃咬像軟筋散,直接讓他渾身沒了勁兒。
等反應(yīng)過來時,已經(jīng)被陸以堯扛上了樓。
冉霖還沒吃飯,先讓陸以堯吃了個痛快,結(jié)束的時候,一根手指頭都沒力氣動了。
陸以堯倒精神抖擻,這回開了燈,噠噠噠下去給戀人做宵夜了。
冉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陸以堯?qū)S玫娜诵纬潆妼殹?/p>
夜已深,陸以堯也沒做什么太復(fù)雜的,就下了兩碗面,端到臥室里,于床上擺開小折疊桌,跟戀人對著吃。
冉霖一邊吸溜面條,一邊仔細(xì)給陸以堯講了出柜的經(jīng)過。
待講完,冉霖真心感慨:“萌萌這招‘疲勞轟炸洗腦科普法’,應(yīng)該推廣?!?/p>
陸以堯莞爾:“你可以當(dāng)面和她說?!?/p>
吃飯的日子已經(jīng)定好了,就在這周末。
冉霖抿緊嘴唇,過了會兒,輕聲道:“我有點緊張?!?/p>
陸以堯當(dāng)然知道冉霖緊張的不會是陸以萌,遂握住他的手,道:“沒事,我父母都是非?!?/p>
陸以堯把“和藹”“溫柔”“脾氣好”等各種具有安撫力的詞逐一在腦袋里面過,最后選擇了——
“非常講道理的人。”
“……”冉霖總覺得自己并沒有得到太多安慰。
轉(zhuǎn)瞬就到了吃飯那天。
在遇見陸以堯以前,冉霖從來沒想過未來會有一天和男朋友的父母坐在一起吃飯,可當(dāng)這一天真的要來時,他又無數(shù)次地設(shè)想會是什么局面。
悲觀的時候,設(shè)想的結(jié)局大多是不歡而散,甚至還有掀桌;樂觀的時候,則也多是尷尬而沉默,或許還有一些明里暗里的交鋒。
可就像出柜一樣,他以為的所有狂風(fēng)暴雨都沒發(fā)生,就是一頓很普通的飯,隨便吃吃,簡單聊聊,平常得仿佛朋友來家里做客。
冉霖不知道陸以堯在背后做了多少工作,可作為享受這一成果的人,就像他和爹媽說的那樣,他很幸福。
當(dāng)然,所謂的“簡單聊聊”也并不是真的全無內(nèi)容,事實上陸以堯父母和自己的父母一樣,也會擔(dān)心,也會不安,盡管這些都包裹在看似隨意的聊天里——
“以后你是怎么規(guī)劃的?”這是陸國明問的。
冉霖坦誠回答:“我喜歡演戲,所以以后應(yīng)該也會一直演戲,直到演不動,或者再沒人來找我演?!?/p>
“生活呢,”陸國明斟酌一下,道,“我是說你們兩個的事情?!?/p>
冉霖看出陸以堯要講話,便在桌子底下按住了戀人的手,因為自己兒子的想法父母肯定都是清楚的,他們現(xiàn)在想要知道的,是兒子選擇的人,究竟怎么想的。
“我們兩個的事情暫時沒辦法對外公開,”冉霖平靜道,“也許未來環(huán)境寬松了,可以講,也許還是不行,但不會影響到我們的生活。”
陸國明:“一輩子都要藏著,會不會太辛苦?”
冉霖沉吟片刻,道:“會,但值得?!?/p>
陸國明再沒問題了,只定定看著他,仿佛能在他的臉上看見親兒子的未來。
樊莉沒怎么說話,但前夫說話的時候,她也認(rèn)真聽著了,說心花怒放肯定是騙人的,但起碼,踏實一些。冉霖讓她對兒子另一半的“胡思亂想”有了明確的形態(tài)和方向,冉霖的“坦誠”和“平穩(wěn)”也讓她那顆風(fēng)雨飄搖的心,稍稍落了地。
陸以萌終于等到親爹問完了,連忙湊過去,問出整個飯局上最八卦的問題——
“冉哥,你喜歡我哥什么呀?”
聽見這問題的時候冉霖正喝著湯,被嚇得差點嗆著。
喜歡陸以堯什么當(dāng)然張口就來,但當(dāng)著人家爹媽的面,就有點……
陸以堯見冉霖遲疑,莫名有點小心酸:“那么難回答嗎……”
冉霖?zé)o奈,看看陸以萌,再看看陸以堯,發(fā)現(xiàn)這兄妹倆眼里都滿滿期待,深吸口氣,開始給未來妹妹數(shù)戀人的優(yōu)點:“你哥為人正直,坦蕩,做事認(rèn)真,工作敬業(yè),有上進(jìn)心,有自省心,后面這點其實是最難得的。然后他對朋友看著或許沒那么熱絡(luò),但其實他把朋友都放在心里,說的少,做的多,而且……”越夸越順,連帶著還想起了初遇時的那些事,那個明明要氣炸了,還笑臉相迎的陸以堯,仿佛就在昨天,思及此,冉霖不覺莞爾,“他脾氣很好?!?/p>
“嗯,”一直沒開口的樊莉忽然應(yīng)了聲,“這點隨我?!?/p>
陸以堯:“……”
陸以萌:“……”
陸國明:“……”
總覺得空氣忽然安靜了,安全起見,冉霖不再言語,默默喝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