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杰心里感慨,不愧是陸老師的娘。
“謝謝你不和我這個中年婦女計較,還愿意和我說這么多?!狈蚴婵跉?,真誠地看著顧杰,“雖然我還是……但就像你說的,根源在陸以堯,這是我們家庭內(nèi)部問題,找別人麻煩沒有意義。”
終于把友人媽媽說通讓顧杰產(chǎn)生了巨大的成就感,想也不想就抓住對方的手舉起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掰腕子:“阿姨您放心,今天您來的事情我一個字都不會和陸以堯說,就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樊莉怔住,繼而明白過來。
若是顧杰和陸以堯說了,陸以堯必然生氣她的自作主張,那之前顧杰說的那些“激化矛盾”“傷害陸以堯”,估計一個不差都得應(yīng)驗。
如今再想想,這件事做得不僅沖動,欠考慮,還挺愚蠢和沒道理的——日常聽見妻子暴打小三的新聞,她總覺得該打的是丈夫,找小三有什么用,不料輪到自己頭上,一樣腦袋發(fā)熱。
“謝謝。”樊莉不知道還能說什么。她慶幸今天找錯了人,更慶幸找錯的這個人是顧杰。兒子在娛樂圈里的朋友的確不多,但如果都是像顧杰這樣的,那有幾個也就足夠了。
重新調(diào)整解決問題方向的樊莉,這一次是真的要走了。
顧杰要送她下樓,她沒讓,于是顧杰只送到門口,最終目送友人媽媽進電梯,才關(guān)門回屋。
不過回屋之后,他又跑到窗戶那里往下看,沒過多久,陸以堯媽媽出了單元門。
她的車子不能進業(yè)主的地下停車場,所以停在了園區(qū)的露天停車位。
顧杰看著她慢慢走遠,心情復(fù)雜。
出柜這種事,光是想想就夠折磨人了,而且這注定是個持久戰(zhàn)。他自認沒有扭轉(zhuǎn)乾坤的力量,唯一能做的也只是盡量幫陸老師把親媽帶回家,防止戰(zhàn)場擴大,殃及無辜,至于關(guān)起門來怎么繼續(xù)解決,只能給陸老師送上祝福了。
這輩子頭回一口氣說這么多話,雖然有點感覺身體被掏空,但為了朋友,值。
顧杰這樣想著,關(guān)上窗戶,轉(zhuǎn)身回臥室,深藏功與名。
……
大楚一邊開車,一邊從內(nèi)視鏡看后面的老板。
自她從顧杰家出來之后,就一言不發(fā),只望著窗外出神,有些恍惚,有些迷惘。這不是大楚熟悉的樊莉,沒有平日的犀利,從容,篤定,反而顯得有些脆弱。
他不知道顧杰家里發(fā)生了什么,但或許癥結(jié)也并不在顧杰家里,因為從今早見到樊莉,對方就是一副受到了打擊的樣子。
跟了樊莉多年,大楚還很少見到她這個樣子,哪怕偶有情緒激動甚至失態(tài),也大多和陸國明有關(guān),罵上兩句,便差不多了,生氣而已。但這次不是生氣,而是某種更……
“不回公司了,”樊莉忽然收回目光,像下了某種決心似的說,“先在這附近轉(zhuǎn)一下?!?/p>
大楚不明所以,但眼看著平日里的老板又回來了,便不再多問,開始駕著車在附近一圈圈繞。
而后座里,樊莉拿起手機撥了個電話。
電話一直沒人接,看得出樊莉的臉色越來越差。
一次不行撥兩次,兩次不行撥三次,不知打到第幾次的時候,那邊終于接了,但顯然并不是她想要找的人——
“哦……在開會是吧,那麻煩你告訴他,樊莉找……對,現(xiàn)在。”
大楚不是故意想偷聽,但八卦心實在是人類致命的弱點。
“樊莉找”三個字顯然很管用,因為很快大楚就聽見樊莉和正主對話了——
“我要見你,馬上……什么,你不在北京?那你什么時候回來?哦,不確定……是不是兒子出事了你也不管!”
大楚心里一驚,后座的老板已經(jīng)大獲全勝——
“行,明天中午十二點,我在XX等你。”
大楚現(xiàn)在相信真的發(fā)生天大的事情了,因為發(fā)誓要和前夫老死不相往來的樊莉,主動給前夫也就是兒子他爹打了電話。這件事要是傳到公司里,夠老員工們茶余飯后八卦上一年的。
……
陸以堯原本計劃的是周末回家,可才過了兩天,就接到了親妹的電話:“哥你快回來吧,家里出事了!”
陸以堯呼吸一窒,第一反應(yīng)是親媽出事,而且罪魁禍?zhǔn)卓隙ㄊ亲约哼@個剛出柜的不肖子:“別急,你說清楚,到底出什么事了?”
陸以萌:“爸來了!”
陸以堯大腦有瞬間的空白。
不是因為妹妹把“爸來了”說的像“狼來了”,而是“爸來了”本身,就足夠驚悚了。
“爸……來哪了?”陸以堯聽見自己心撲通撲通地跳,生怕是一場空歡喜。
“爸來咱家……不,來我和媽這邊了!”陸以萌為了讓親哥更明確,不僅十分注意措辭,還迫不及待追加描述,“他現(xiàn)在就坐在客廳里,媽還讓他自己沏茶!”
“媽沒給他沏茶?”
“那怎么可能,連阿姨要給他沏茶媽都沒讓,非讓他自己動手?!?/p>
“那還好……”陸以堯平穩(wěn)一下心跳,“局面還能控制?!?/p>
“他倆之間的局面能控制,就怕等下你回來之后的局面控制不住?!标懸悦日Z氣沉重。
“我?”陸以堯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當(dāng)然是你,”陸以萌無語,“不然你以為還有什么事能讓兩個十六年不見面的冤家坐在一起喝茶?”
“什么冤家,”陸以堯不自覺皺眉,“那是爸媽?!?/p>
“是,爸媽,”陸以萌嘆口氣,“二老讓我通知你,現(xiàn)在立刻放下手里的一切工作,回家接受教育。”
陸以堯看看時間,也已經(jīng)五點了,便干脆利落道:“行。”
父母同框一直是陸以堯的夢想,無論是在英國念書,還是回國出道,偶爾夜深人靜,他都會把這個念頭翻出來,借著月光看看。然而隨著父母分開的時間越來越長,他的念想也越來越淡,到如今,幾乎已經(jīng)要接受父母不可能破鏡重圓的事實了。
現(xiàn)在忽然告訴他,親爹正坐在親媽家的客廳里喝茶,哪怕目的是為了一起抽他這個孽子,也讓他高興得控制不住腳下,一路壓著限速跑回家,差點被拍照。
到家時,天色初暗,陸以堯停好車,一路走到家門口,腳步輕盈得不像要面對出柜后的血雨腥風(fēng),倒像要迎接合家歡樂。
“我回來了——”開門進玄關(guān),陸以堯一邊朗聲道,一邊往客廳里看。
“咳——”生怕他認不出來似的,客廳傳來親爹的咳嗽。
陸以堯克制不住心情飛揚,迅速換鞋進客廳,陸以萌第一個迎過來,陸以堯順勢把脫下的外套遞給妹妹,然后迫不及待往沙發(fā)上看去,果然,親爹親媽都坐在沙發(fā)上!
雖然二人各守一端,恨不能隔開銀河,可陸以堯還是開心,再開口時,聲音都跟唱歌似的:“爸,媽?!?/p>
陸以萌抱著親哥外套躲到不遠處的餐凳上,不想進暴風(fēng)圈,然而看著從見到爹媽在一起的時候就開始為之擔(dān)憂掛心的親哥,就這么喜氣洋洋回來了,她總覺得詭異,這是什么最新的出柜套路嗎……
“別嬉皮笑臉的!”陸國明見前妻遲遲不說話,只得先拿出做爹的威嚴(yán),沉聲開口,“到底怎么回事,我聽你媽……咳,她說你好端端的非要去喜歡男的?”
“嗯?!标懸詧虬雅赃叺膯稳松嘲l(fā)挪到和父母正對面的位置,然后坐下來,從始至終眼睛都沒離開父母,待到一系列動作結(jié)束,人在父母對面坐安穩(wěn),連眼睛都沒舍得眨一下。
陸國明被兒子看得有點發(fā)毛。本來從過年那天晚上卡魚刺之后,他就感覺自己在兒子這里的威嚴(yán)呈斷崖式下降,現(xiàn)在被陸以堯這么直勾勾看著,總覺得僅剩的一點也岌岌可危。
兒子長大了,他老了,對方思想上的成熟和自己威嚴(yán)上的降低,幾乎是同步發(fā)展的,雖然有點傷感,卻也沒有那么難接受,甚至陸國明覺得自己和兒子的關(guān)系在“后魚刺時代”較之從前更融洽,少了威嚴(yán),但多了溫情。
可現(xiàn)在自己老婆……呃,前妻需要的恰恰是他的威嚴(yán),所以他只能硬著頭皮上:“嗯?就一個嗯?”
陸以堯笑,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笑,但就是克制不住嘴角往上:“不是我非要喜歡男的,是我天生就喜歡男的,不然你們回憶一下,從小到大,我和哪個姑娘談過戀愛嗎?”
陸國明皺眉:“那你沒談過怎么就知道不喜歡呢?”
陸以堯振振有詞:“那你和我媽也是初戀你怎么就知道她是你想娶回家的人呢?”
“所以我們離婚了啊,”樊莉總算找到兒子話里的破綻,“就因為我們在談之前沒有經(jīng)驗,所以我們以為的最后都證明是錯的?!?/p>
“話也不能這么講……”陸國明對此顯然不是十分認同。
樊莉刷地瞪他。
陸國明剛想抬眉毛挑釁,可又一想到難得兩個人坐到同一張沙發(fā)上,而這些的基礎(chǔ)都是彼此統(tǒng)一戰(zhàn)線,便又慫了下來。
陸國明在被前妻找上門的時候,很長一段時間都處于飄飄然狀態(tài),以至于當(dāng)被告知自己兒子是同性戀,他費了好長時間才收攏心神,領(lǐng)會前妻的意思。
但不同于前妻對于這件事的極致抵觸,陸國明雖然也意外,甚至下意識也覺得反感,但又一想,會不會和當(dāng)初不選商學(xué)院而學(xué)表演一樣,并非真心,只是故意作對?
于是他聽完前妻控訴之后問的第一個問題是,你最近逼她相親了吧?
然后,前妻就炸了。
那段“激情四射”的下午茶時光陸國明不想回憶,總之后面當(dāng)他相信陸以堯是認真的時候,因為這一來一回,感受到的沖擊反而弱了一些。
他雖然對這個群體不了解,但活這么大把歲數(shù),于商海里跟形形□□的人打交道,近些年又經(jīng)常上網(wǎng)看看新聞,如今微信里還有幾個公眾號,同性戀是怎么回事,他大概是清楚的。
心理上是真的不好接受,但理智上又知道這東西改不了,況且自己的兒子他了解,不是那種胡鬧的人,就算當(dāng)年為了氣他學(xué)表演,也是認認真真念了兩年,回國之后踏踏實實拍戲,沒有因為做選擇時的賭氣,而敷衍選擇的路。
所以陸以堯能把喜歡男的這個話說出來,那鐵定就是想得再清楚不過了,陸國明不是開通到毫無障礙就能接受,但多年磨出的理智和冷靜,讓他清楚,就算再不愿,也只能強迫自己接受。
可這話不能對前妻講。
他現(xiàn)在唯一的作用就是與她同仇敵愾,一旦被發(fā)現(xiàn)他有異心,分分鐘就要被掃地出門。
陸以萌遠遠看著親爹親媽還有親哥,有點搞不清楚暴風(fēng)圈里的氣流究竟是怎么個運動軌跡。
親媽怒斥親哥,沒問題,親爹幫著親媽怒斥,也沒問題,但親爹的態(tài)度其實很微妙,而且注意力也是一半放在親哥身上,一半放在親媽身上,怒斥也沒斥到全心全意。至于親哥更不用說了,估計爹媽說的是啥都沒聽進去,從頭到尾都傻笑著看訓(xùn)斥他的二老。
陸以萌原本想在時機不對的時候沖過去替親哥擋刀幫腔的,現(xiàn)下看來是用不上她了,于是繼續(xù)擺弄從親哥外套兜里摸出的手機。
親哥的鎖屏密碼一直是陸以萌心頭的痛。就四個阿拉伯?dāng)?shù)字,而且親哥一貫喜歡用紀(jì)念日設(shè)密碼的,以她的聰明才智竟然嘗試了無數(shù)次還試不出來,簡直對不起她親妹+迷妹的名頭!
噠。
鎖屏解開了。
陸以萌驚住,不可置信地看著解鎖了屏幕的手機桌面,她剛剛嘗試的四位數(shù)是什么來著……
深吸口氣,陸以萌把屏幕按滅,再按開,重新輸入一遍——0602。
屏幕應(yīng)聲而開。
果然。
陸以萌想笑,卻又笑不出來,想腹誹親哥,卻又莫名心疼。
她在第一次偷看親哥手機的時候就嘗試了父母的結(jié)婚紀(jì)念日。
卻直到今天,才想起來試一下父母的離婚紀(jì)念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