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邊直播畫面定格在所有旅客抵達終點， 四仰叉后怕癱坐在地，郁和安虔誠頭抵著丙九鞋面，如信徒朝拜。

右邊直播畫面則定格在滿是鮮血的地面， 如牛犢般巨大的白狐尸體再無聲息， 發(fā)鬼乙四十九身邊， 卻也只剩下四名旅客。

而且這四名旅客無一不是被乙四十九抽了大半生機，骨瘦如柴， 眼神麻木死寂。

一邊是全員存活， 一邊只剩一半，付出慘痛代價。

很顯然， 這次打擂， 丙九贏得徹底。但石蕭和其他圍觀群眾臉上， 卻都沒有絲毫笑意。

“這兩場醉美湘西旅程，最終滅團的概率都超過百分之七十。”

百曉生語氣一如既往冷靜，沒有半點情緒：“丙九團，當丙九陷入瘋狂后， 將會走向團滅?！?/p>

“乙四十九團， 百分之十五會在第二個景點團滅。”

“也就是說， 只要丙九不發(fā)瘋， 他的團里的人就有可能活下來？”

石蕭飛速抓住重點，呼吸略顯急促，眼睛死死盯著百曉生：“對不對?！?/p>

“對?！?/p>

百曉生果斷道：“丙九資質(zhì)奇高， 能在掉san狀態(tài)下都保持如此理智。如果丙九能撐到最后， 丙九團的存活率將達到百分之七十五，甚至有百分之五的可能性全員存活。”

“全員……存活……”

石蕭聽到這個詞時眼流露出一絲敬畏， 圍觀群眾們也忍不住低聲驚呼， 別說在醉美湘西全員存活， 就算是正常危險級旅程，想要全員存活都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丙九真有能做到這點，等這次旅程結(jié)束后他絕對會被各大旅隊瘋搶！

“可惜啊。”

百曉生搖了搖頭，收起羊皮紙，最后看了眼直播屏上的丙九。

“沒有聯(lián)結(jié)的隊友，san值起碼低于十……丙九已經(jīng)開始瘋了。”

* *

瘋了，都瘋了！

衛(wèi)洵深呼吸，努力平心靜氣，但實際上卻咬牙切齒，聲音簡直跟牙縫里逼出來一樣：

“你是說，竹制背簍一個，要我百積分？”

“打折后，百。”

烏老毫不退讓嘶聲道，眼珠死死盯著面前的衛(wèi)洵，像是怕他當強盜強搶竹簍似的。

“就這么個垃圾背簍，百？”

衛(wèi)洵笑了起來，拎著面前腐朽發(fā)霉，顏色黯淡的臟背簍，重復(fù)道：“一個，百？”

【名稱：發(fā)霉的嬰竹背簍】

【品質(zhì)：破爛】

【作用：能裝小孩，當然，小鬼也行】

【備注：什么？這背簍多少錢？白送我百我都不會買！就算是最好糊弄的小孩和小鬼都絕不會喜歡這種背簍！】

在烏老警惕點了點頭后，衛(wèi)洵平靜放下竹簍，活動了下手腕，用和善的，商量的語氣道：

“我覺得這背簍，你該白送給我，求著我收下才對。”

“你覺得呢?！?/p>

衛(wèi)洵想著自己現(xiàn)在有1800多積分，總算能稱得上是大戶人家了。

可誰想到在烏老這里，這積分竟然只夠買兩個竹背簍！

一百積分換一天命，換算過來，一個竹背簍足足要衛(wèi)洵天命。

“砰！”

漆黑鋒利的爪尖刺穿烏老身前的柜臺，那烏黑腐朽的木頭比紙片還脆。斷裂的朽木密密麻麻麩皮似的白色蛆蟲，無數(shù)蛆蟲被碾的稀碎，朽木上沾滿了黃白相間的濃漿。

這種惡心的景象看的人想吐，但一向潔癖的衛(wèi)洵這次卻無動于衷。冰冷的目光從青銅面具后居高臨下，落到烏老身上，看的老人眉心抖了抖，臉色難看。

當衛(wèi)洵即將再向前一步時，他沉著臉禿嚕出一串土話，語速極快，末尾才勉強換成普通話：“啷個竹簍就是則個價，上面……上面進貨，訂的?！?/p>

“哦？”

衛(wèi)洵慢吞吞挑眉：“上面？”

“對?！?/p>

烏老警惕盯著他，瞳孔驟縮成一個點：“你啷個就算殺了我嘛，也是這個價嘛，你要動手——”

“你怎么這么廢物?！?/p>

烏老懵了，沒來得及反應(yīng)，就被衛(wèi)洵劈頭蓋臉一頓噴：

“上面定的價格？上面定的價格你就不會砍價？”

百積分一個破爛背簍，衛(wèi)洵買不起整個旅隊的。

如果他能先買兩個，加價賣給旅客回血，然后再回烏老這里繼續(xù)買，循環(huán)往復(fù)，倒是可行。

但旅社不允許！在購物點，衛(wèi)洵也只有一次購物的機會，能買到多少就是多少。當他離開小店后，就不被允許第二次進來買東西了。

像是某種篩選。

只有積分夠多，足夠強大的導(dǎo)游，才能在購物店買足物品，保下旅客。就和之前衛(wèi)洵想的一樣，在這旅程，讓人活可比讓人死難上百倍。

說實話，旅客意外死亡得的三百積分，衛(wèi)洵已經(jīng)看不上了。

如此困難的目標……完成后，會不會有百倍獎勵？

烏老看衛(wèi)洵的眼神瞬間危險起來，陰森森的，像是淬了毒。

“瞪我？瞪我管用嗎？”

衛(wèi)洵眼珠一轉(zhuǎn)，有了想法。他嗤笑：“怎么，你告訴我，你賣出個竹簍能賺多少積分？”

烏老沉默不語。

“是不是根本賺不到錢，甚至還往里面倒貼？??？你折賣我竹簍，自己虧了不少吧，你原本是不是想幾倍進價賣我，賺差價啊。”

“哼。”

衛(wèi)洵一針見血，烏老氣勢洶洶抽了兩口水煙，卻透出股虛張聲勢的勁，悶聲悶氣道：“反正，你們要過去，就得買竹簍?！?/p>

這句話算是明著暗示，竹簍是度過接下來難關(guān)的重要道具了，但衛(wèi)洵仍不為所動，他背著手打轉(zhuǎn)，慢吞吞走到一靠在屋邊的竹簍前，指甲一挑，將它挑了起來：

“這是溪邊撿到的那個竹背簍？我看比你賣的都更好?！?/p>

【名稱：發(fā)霉的青竹背簍】

【品質(zhì)：破爛】

【作用：能裝小孩】

【備注：哦這快散架的破東西，臭味能熏死小孩！】

這兩種背簍唯一的不同，就是材質(zhì)，一個是‘嬰竹’背簍，一個是‘青竹’背簍。一個能裝小孩和小鬼，另一個只能裝小孩。

衛(wèi)洵挑眉，原本他就覺得會砍價的烏老很有意思，而烏老的表現(xiàn)更映證了他的猜想。

不像是那種頒布任務(wù)，被旅社控制的npc——他的言行，更像是有自己想法的真正的人。

“一個破爛竹簍賣這么貴，是竹簍里藏了符？竹片上刻了咒？還是材質(zhì)金貴？把誰當肥豬宰呢？”

衛(wèi)洵佯作不屑一顧，隨手拋開竹簍：“這種垃圾玩意我都會做，到時候再賣給旅客豈不是一本萬利?！?/p>

“你？”

烏老嘿嘿冷笑，干癟的腮幫子一抽一抽的，像只瘦得只剩下骨頭的老猴：“你要能賣東西給旅客，還用得著我嘛？”

哦？

烏老知道導(dǎo)游不能隨意和旅客交易的規(guī)則。

“哼。”

衛(wèi)洵佯作悻悻哼了一聲，臉色也冷了下來：“竹簍太貴，沒錢買。反正旅客死就死了，也不是被我害死的。”

說罷他轉(zhuǎn)身離開，眼角余光掃過烏老的臉龐，卻發(fā)現(xiàn)他目光更是兇狠怨毒，還有幾分急躁。

如果說以前烏老看他，是那種恨不得把他揍一頓的眼神，那現(xiàn)在他的眼神里像是有刀片似的，要把衛(wèi)洵一片片割肉剔骨。

烏老生氣了，不是因為爭吵，是因為他剛才那句話。

竹簍太貴？旅客死就死了？還是……

自己不買竹簍這件事？

有趣。

走到門邊的衛(wèi)洵單手扯開領(lǐng)口，漫不經(jīng)心喘了幾聲，長了鋒利指甲的手無法如往常般揉搓身體，不經(jīng)意般在鎖骨處留下了幾道紅痕，如雪里紅梅，刺目惑人的很。

等黃色值瘋長過10，直播間再次被屏蔽時，衛(wèi)洵隨手攏了攏衣服，轉(zhuǎn)身返回。

見他去而復(fù)返，烏老眼珠微顫，卻沒有看向衛(wèi)洵，而是抬頭望了眼天。

看他這動作，衛(wèi)洵心里更確認了，面上仍舊冷淡：

“烏老，我打算和你做個生意?！?/p>

竹簍確實很貴……但這種竹簍，應(yīng)該是能編出來的。

“我只做上面的生意，不做自己的生意。”

烏老不為所動，抽了口水煙。如果不是他眼里的蛆跟蹦豆似的跳，衛(wèi)洵還真以為這老狗無動于衷。他低笑一聲，懶洋洋道：

“隨你，你不做還有別人跟我做。倒是你……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p>

果然。

衛(wèi)洵從烏老眼看到一抹隱藏很深的急切，他張了張口，似是想說話，卻又緊緊閉上了嘴，仿佛又成了尊不能言語的土木石像，兩眼一閉，像是不理衛(wèi)洵了。

“旅客們死不死，我是無所謂?！?/p>

衛(wèi)洵在他這小門店里慢悠悠的逛，像是專心打量柜臺上的東西，輕聲自言自語：“我把他們?nèi)珟Щ钸^第一景點，就算現(xiàn)在全軍覆沒，他們也怨不得我。”

烏老驟然睜眼，似詫異似驚愕，似是不敢相信丙九竟能把旅客全都帶活。他跟看什么怪物般打量衛(wèi)洵，嗤笑一聲，在他視線過來后又閉上眼，什么都沒聽到似的。

“我也算是救了他們的命，當然得大賺一把——但有人賺的比我還多，我可就不樂意了?！?/p>

衛(wèi)洵唇角勾起狠厲弧度，似真似假：“積分就是命啊，誰敢要我的命，我就敢跟他玩命?！?/p>

烏老又睜開眼了。

衛(wèi)洵就跟科學(xué)家觀察小動物似的，‘表演’同時還在興致勃勃觀察烏老，分析他眼底的情緒。

是認同。

烏老認同他的話。

積分是命？他也需要積分？

烏老從上面進貨……烏老從旅社進貨，然后再加價賣給他，賺導(dǎo)游的錢。導(dǎo)游再加價賣給旅客，賺旅客的錢。

是這條剝削鏈嗎？

烏老是什么？

衛(wèi)洵想起自己在來之前詢問旅社，當時旅社的答復(fù)很曖昧模糊——

【編外人員】

烏老是旅社編外人員，導(dǎo)游是旅社正式工，旅客是旅社‘寶貴的財富’，旅社對他們的待遇也是不同的。

烏老不可能從旅社指縫里扣到多少錢，他身上的限制比導(dǎo)游更多。他在這條剝削鏈的底端。

他不想死，否則不會在砍價時最終退縮。

他渴望積分/或是旅社給他下了最低賣貨指標，否則不會在衛(wèi)洵假裝轉(zhuǎn)身離開時，露出如此怨毒的目光。

烏老究竟是什么東西？是人？是怪物？所謂的‘原住民’究竟是什么？

衛(wèi)洵對他升起濃濃的興趣，血液的瘋狂因子無法抑制，或許是異化讓他的本性更加暴露，衛(wèi)洵想更過分的作死試探。

烏老還是不說話，他沉著臉，吧嗒吧嗒抽了兩口水煙。忽然間他眼睛瞥了瞥頭頂，像眼睛抽筋了似的。

果然。

“今天陰的厲害?！?/p>

衛(wèi)洵慢條斯理道：“就算云層上真有個玉皇大帝，估計也看不到人間的景象吧?！?/p>

旅社直播被屏蔽了，烏老該是想要句準話。

多有意思啊，不僅知道旅社，還知道旅社在時刻‘監(jiān)督’他們的交流。

衛(wèi)洵舔了舔發(fā)癢的犬齒，牙尖壓在下唇處，將蒼白唇瓣壓出血色，如隱藏在黑夜的吸血鬼公爵，漫不經(jīng)心散發(fā)著不自知的魅力。

就連烏老都停頓了片刻，忽然，他仿佛下定了什么決心，終于低聲開口：“你們必須至少買一個竹簍，否則將全軍覆沒?！?/p>

“這種破爛竹簍，是個人都會編吧。”

無視烏老暗含冷笑嘲弄的眼神，衛(wèi)洵慢悠悠挑剔道：“我看這竹簍也就材質(zhì)特殊點，但這種竹子，外面應(yīng)該全都是吧?！?/p>

嬰竹竹簍，嬰竹苗寨，絕對是有聯(lián)系的。

烏老沒有反駁，黑皺皮膚下的蛆蟲卻蠕動的厲害，窸窸窣窣像是在開大會。衛(wèi)洵這既是在提醒他旅社賣的竹簍只是材質(zhì)特異，同樣也在警告他，他能看到竹簍的屬性，不要想著能糊弄他。

如果烏老能做出相似的竹簍——

衛(wèi)洵慢悠悠道：“就那種破竹簍，我一個都懶得花錢買，還不如從原住民那里低價買剛編好的——”

在他說出這句話時，烏老渾身僵硬如石塑，渾濁眼珠死死盯著衛(wèi)洵，仔細看卻能發(fā)現(xiàn)，他僵硬的身軀在微微發(fā)顫，各種裂縫在皮膚上崩開，隱約可見其瘋狂蠕動的蛆蟲。

明白了，原住民和導(dǎo)游不能私下交易。

“當然了，好客的原住民，肯定不會要我錢的?！?/p>

衛(wèi)洵話音一轉(zhuǎn)，烏老快崩裂的皮膚合了起來，看到這一幕，衛(wèi)洵心里有了數(shù)。

“想要我買這破背簍，可以啊?！?/p>

衛(wèi)洵懶洋洋道：“除非買一個竹簍，再贈送我十個。”

霎時間烏老身體再度緊繃，似是恐懼著什么，又像是渾身緊繃提防著什么。

良久，他恐懼的事物，提防的東西，都沒有降臨。

不可以買賣，但可以贈送。

即便烏老面孔僵硬沒有任何表情，他眼珠里拼命舞動，簡直像是在跳霹靂舞的蛆蟲，暴露了他激動的心情。

“但贈送的竹簍可不能這么破爛了?！?/p>

衛(wèi)洵道：“來湘西逛一圈，總得帶點精品特產(chǎn)回去。”

衛(wèi)洵記得嬰竹竹簍的備注描述【什么？這背簍多少錢？白送我百我都不會買！就算是最好糊弄的小孩和小鬼都絕不會喜歡這種背簍！】

小孩和小鬼絕不喜歡，這種破爛材質(zhì)的竹簍，應(yīng)該不是最好的。

也是，購物點這種減少難度的事情，旅社不可能給旅客太多方便。

說不定這次最好的解決辦法不是從烏老這里買竹簍，而是買一個回去，旅客們按著竹簍的形狀砍竹子自己編呢。

從炮制尸體這里衛(wèi)洵就看出來，旅社似乎很喜歡搞這種‘老手藝’活。

烏老臉抽了抽，吧嗒吧嗒沉默抽水煙，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啞聲道：

“贈十個太多，我老烏從不做這種虧本買賣。”

“你買兩個竹簍，我送你四個。但是那兩個竹簍，一個我要賣一千?！?/p>

“嗤?！?/p>

對此衛(wèi)洵轉(zhuǎn)身就走，毫不猶豫，他三兩步走到門口時，聽到烏老沙啞略顯急切的聲音：“你走什么嘛！講價講價，有講有還，你個后生仔怎么個直接就走了！”

“買兩個竹簍，我贈你個，這樣好了嘛！”

“買一個竹簍，你贈我九個。那個竹簍，我掏一千積分”

衛(wèi)洵轉(zhuǎn)回身，懶洋洋靠在門框邊，見烏老拍案而起，渾身蛆蟲波濤般蠕動起伏，他警惕又往門邊湊了湊：“我警告你啊，別再玩臟的那套，不然直接免談！”

“你，你你你——”

烏老被氣的眼里蛆蟲跳舞，怒不可遏把水煙袋都給撅折了，呼哧呼哧喘著粗氣，瞳孔縮成針尖那么大的一點，兇神惡煞，看起來恐怖極了。無形的氣勢彌漫開來，陰冷壓抑，令人毛骨悚然。

“怎么，買不買??？這生意不做我可要走了。”

衛(wèi)洵不為所動，倒是覺得烏老又有‘裂開’的征兆，警惕又往外退了退，幾乎半個身子都在外面了。烏老憤怒拍著柜臺，本就被衛(wèi)洵戳出個大洞的柜臺徹底崩潰，流出白花花大米似的白蟲子尸體。

“一個竹簍，贈你七個，不二價！”

烏老最終惡狠狠道：“那一個竹簍我要賣你一千五，否則免談?！?/p>

“一個竹簍，贈我個嘛?！?/p>

衛(wèi)洵乖巧虛偽道：“我一見烏大哥就覺得投緣，再加一個，就當是給晚輩的見面禮了?！?/p>

和烏老這老菜皮相比，他衛(wèi)洵妥妥的小年輕，自居晚輩也沒什么不好意思嘛。

“總共就個旅客！你要九個竹簍有什么用！”

烏老暴怒：“太貪婪的人死后是會下十層地獄的！”

“地獄好不好玩啊，我倒是想去看看?！?/p>

衛(wèi)洵笑嘻嘻道，理直氣壯：“哪里只有個人了，我也是人啊，我就不能看看竹簍嗎？”

“你，你——”

“好了，氣大傷身，氣大傷身?！?/p>

衛(wèi)洵做出很為難的樣子，猶猶豫豫，忍痛割肉似的：“這樣吧，我也是和烏大哥你投緣，再加五十五，一千五百五十五買你一個破竹簍，你送我個，怎么樣，夠兄弟吧。”

“滾，給我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