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燚等他爸睡著了,才有些恍惚地走到辦公室,他沒有開燈,在椅子里僵坐了半天。
他聽到窗外操場上戰(zhàn)士們笑鬧的聲音,因為他們正在用平時訓練滅火用的舊輪胎搭建一個篝火,他還能聽到娛樂室傳來的春晚舞樂,一切都是喜氣洋洋的,溫暖團圓的,而他獨自坐在沒有開燈的辦公室,感到遍體生寒。
他一瞬間就明白了,明白了龐貝博士為什么要對他爸做深度催眠,也明白了他們曾經(jīng)的欲言又止。
他不明白的是,宮應弦究竟是什么時候開始懷疑他爸,在懷疑他爸的時候,又是如何看待他的,這么長時間以來,宮應弦是抱著怎樣的心態(tài),看著他為其費盡心思地尋找當年的蛛絲馬跡?
他難受得不知如何是好。
今天原本可以成為一個喜上加喜的日子,如果,一切都如他幻想中的那樣,宮應弦能接受他的表白??墒乾F(xiàn)在,他甚至開始懷疑宮應弦接近他的真實目的。
畢竟,宮應弦曾經(jīng)說過“我覺得惡心”。
任燚抬手摀住了眼睛,身體微微顫抖著。
怎么會這樣?他竭盡所能地幫助宮應弦尋找兇手,宮應弦卻懷疑他的親生父親?!甚至隱瞞他、誘騙他簽下免責文件,擅自對他爸進行深度催眠!
不,這不像是宮應弦會做出來的事,他不會那樣對自己,在他們經(jīng)歷了數(shù)次的生生死死,在他們擁有了超越常人的羈絆之后,他怎么會?!
也許、也許是龐貝博士擅自做的,也許那個協(xié)議跟他之前簽過的幾份沒什么差別,也許宮應弦根本就不知情?
對,事情還沒有弄清楚,他不該太早下論斷。他一直都覺得那個龐貝博士有些問題,尤其是宮應弦關于鳥面具的記憶,真的是那個王姓醫(yī)生干的嗎?龐貝博士恐怕更有充分的時間和能力吧。
盡管滿腹懷疑,任燚還是不斷地為宮應弦找著理由,其實也是在給自己找理由,他在給自己找一個,不去怪宮應弦的理由。
他無法接受宮應弦會那樣對自己的父親,讓他父親不斷地回到最痛苦的往事里,甚至開始混淆現(xiàn)實。
任燚握緊了拳頭,心臟仿佛被綁了鉛塊,不斷地往下墜。
他要問清楚,他要當面,看著宮應弦的眼睛,問清楚。
他掏出手機,給宮應弦發(fā)了一條微信:你什么時候過來?
宮應弦很快回復了:盡量早,等我。
任燚反復看著那幾個字,直看到眼睛充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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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燚走進洗手間,往臉上潑了幾下冷水,對著鏡子調(diào)整好面部表情,才下了樓。
戰(zhàn)士們和家屬們正在一邊看春晚、一邊包餃子,還輪番表演個即興節(jié)目,自娛自樂,好不熱鬧。
“老隊長睡著了嗎?”
任燚笑笑:“睡著了,老任很容易累,估計是吃不上餃子了。”
“那可惜了,今天餃子里有大蝦仁,有干貝,鮮得很,指導員只有在辦年貨的時候才不摳門兒?!?/p>
曲揚波白了他一眼:“懂什么叫理財不?你以為管財務很容易,想花就花啊,你們天天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都是我一針一線省下來?!?/p>
“還一針一線,我的媽呀。”
“這是修辭手法,多讀點書?!?/p>
“你可閉嘴吧,咱中隊沒有人說得過指導員?!?/p>
“我看整個支隊也沒人說得過,要是辦個北京消防辯論大賽,指導員一定第一?!?/p>
“哈哈哈——”
聽著屋內(nèi)的歡聲笑語,任燚臉上的笑容卻十分僵硬,他不想被看出異樣,便主動過去幫忙包餃子,只是一直心不在焉,焦慮、甚至是有些恐懼地等待著宮應弦。等待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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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要到午夜十二點了,戰(zhàn)士們將院子里的篝火準備妥當,就等著整點的那一刻點燃,代替煙火照亮來年的好運程。
任燚裹著棉服站在操場上,看著年輕的戰(zhàn)士們興奮地在打鬧,回想起多年前,自己剛進中隊的時候,是不是也跟他們一樣呢?
李颯叫道:“任隊,快到時間了,還有五分鐘,叫所有人都出來吧。”
“好。”
這時,中隊的大門突然打開了,一輛黑色SUV緩緩駛入了操場。那是宮應弦的車,任燚的心一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
車停穩(wěn)了,車門打開,一條逆天長腿率先胯了下來,宮應弦穿著一件黑色皮夾克和牛仔褲,信步朝他走來,面上帶著笑意。
任燚能聽到身后的一些女家屬在小聲地驚嘆。許多人第一次看到宮應弦時都是這樣的反應,他確實擁有著得天獨厚的俊美容貌,可那不是自己喜歡他的重點。
他的聰明,他的單純,他的執(zhí)著,他的誠實,他的勇敢,他那么那么多的美好品質(zhì),才是任燚深深淪陷、不可自拔的原因。
也因此,任燚格外害怕面對真相,他害怕自己從來沒有真正認識宮應弦,只是受到了表象的蒙蔽。
宮應弦走到任燚身邊,喘了一口氣:“還好現(xiàn)在不堵車?!彼宦凤j車跑了過來,就是想和任燚一起跨年。新歷年時,他們在險象環(huán)生中跨年,原本的第一次“約會”也泡湯了,所以這個傳統(tǒng)年,他一心想著要補回來。
任燚怔怔地看著宮應弦,眼神有些恍惚。
“任燚?”宮應弦不解地看著任燚。
“哦。”任燚回過神來,“你不是、你怎么這么早就過來了?!?/p>
“我不喜歡跟那些親戚相處?!睂m應弦抬起手,按了一下車鑰匙,后備箱緩緩打開,他對丁擎道,“后備箱裝了一大堆年貨,去卸下來?!?/p>
“哦,好?!倍∏嬖缫呀?jīng)習慣了宮應弦到處指使人,他吆喝一聲,“兄弟姐妹們有好吃的,快來卸貨!”
任燚看了看時間:“馬上跨年了,我們要點篝火,應該挺好……”他立刻意識到,篝火對宮應弦來說不可能好玩兒,便改口道,“你不想看的話可以去里面等我。”
宮應弦看了一眼操場中間:“沒關系,這種程度的火,我已經(jīng)不怕了。”
“好。”
“你是不是累了,怎么沒精神?”
“嗯,上午在中隊忙活,下午去醫(yī)院把我爸接回來了,一天都沒閑著?!比螤D說完,仔細觀察著宮應弦的表情。
果然,在聽到任燚去接了他爸回來時,宮應弦的神色有一絲異樣。
任燚的心也跟著一沉,他剛想繼續(xù)說什么,戰(zhàn)士和家屬們已經(jīng)向篝火圍攏,顯然是時間要到了。
“快快快,把無人機升起來,副隊你準備點火啊,哎呀你換個地方拍照,那里角度好,來了來了,10、9、8……3、2、1,點火!”
篝火瞬間被點燃,火焰一下子竄了三米多高,就像一支沖天的火炬,不畏寒風的侵蝕,倔強地將黑夜點亮。
火是一種怎樣的存在啊,它可以無情毀滅,也可以溫柔照亮,它野性難馴,又可以為人所用,人類既要使用它,又要對抗它。
不得不說,紫焰對火的解釋是有一定道理的,它就像神的意志——沒有意志,無論是毀滅還是新生,焚燒還是溫暖,火只是火,火只做唯一的一件事,那就是燃燒,而它究竟給萬物帶來什么,皆是萬物自己的造化。
難怪紫焰能夠洗腦那么多的教徒。
“哇,過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