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建筑,行走的路人,閃著燈的救護車,堅硬的地面……
我還沒來得及為重回人間欣喜,就因驟然拉近的地面驚得眼眸大睜,嘴里不住叫著“?!保瑓s還是難以阻止重重砸向地面的命運。
一下摔在地上,預感中的疼痛并未出現(xiàn),甚至一點聲音也沒發(fā)出。
我趴了會兒,沒覺得疼,迷茫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自己衣服。
走廊盡頭步履匆匆行來兩個人,一老一少,老的發(fā)鬢生霜,少的嬌艷動人,正是蕭隨光與蕭沫雨。
蕭沫雨攙扶著父親,臉上少有地顯出凝重表情,高跟鞋在大理石地磚上踩出規(guī)律的“嗒嗒”聲。
“蕭先生……”我還想和他們打招呼,手都抬起來了,他們卻好像根本沒看到我一樣,徑自穿過我,往我身后走去。
我連忙按住自己胸口,發(fā)現(xiàn)那里感覺不到任何跳動,我沒有心跳!
“我這是……什么鬼?”
轉(zhuǎn)過身,往蕭隨光他們前行的方向望去,第一眼便看到了手術(shù)室門口的盛珉鷗。
他穿得仍然是那套染血的衣服,白色的襯衫上血跡斑駁。他站在那里,仰頭盯視著門頭紅色的“手術(shù)中”三個字,明明身材高大偉岸,不該給人弱小的印象,卻不知是因為他有別于尋常的狼狽,亦或者從背影就能感受到的疲憊,讓我好像看到了一個迷路的小男孩。
他好想回家啊,可下一輛公交帶他回家的幾率只有一半一半,他也許會回家,也許會去到離家更遠的地方。所以他又期待,又害怕,同時還有點懊惱自己怎么會迷路。
“小盛……”蕭隨光在盛珉鷗身后站住。
盛珉鷗聽到聲音,半轉(zhuǎn)過身看向他,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一雙眼又沉又黑。
蕭隨光抿了抿唇,掙開女兒的攙扶,沖盛珉鷗半彎下腰,鞠了一躬:“我沒想到會發(fā)生這樣的事,實在很對不起?!?/p>
“爸!”蕭沫雨上前再次將她父親扶住,“你又不知道蕭蒙做的這些事,怎么能怪你?!?/p>
蕭隨光沒有理她,仍舊直視著盛珉鷗道:“你放心,令弟的醫(yī)藥費以及后續(xù)賠償,我都會承擔……”
蕭隨光一再保證自己絕對負責到底,不會推卸責任,盛珉鷗只是看著他,沒有出言安慰,更沒有接話。他一副拒絕溝通的樣子,叫蕭隨光有些尷尬,漸漸便停了話頭。
盛珉鷗這時卻開口了:“如果我弟弟死了,蕭蒙也必須要死?!?/p>
蕭隨光不知是被嚇住了還是什么,微微張著嘴,一時沒反應過來,一旁蕭沫雨卻十分氣惱。
“盛珉鷗你什么態(tài)度,有怨報怨有仇報仇,我爸這是替蕭蒙擦爛屁股,我們也是受害者,現(xiàn)在外頭還一堆破事等著我們處理呢,你有氣別沖我們?nèi)?!?/p>
盛珉鷗轉(zhuǎn)過身,不再搭理他們。
“你!”蕭沫雨怒視他背影,還想繼續(xù)說,瞥到上方亮著紅燈的手術(shù)室,忍了忍,把話又咽了回去。
“爸,我們走吧,人家應該也不想我們待在這?!闭f著,蕭沫雨扶著蕭隨光轉(zhuǎn)身離去,高跟鞋踩得比來時更重更響。
一只手和一只腳都綁上石膏的易大壯由沈小石攙扶著到了手術(shù)室門外,身后跟著拿著一堆票據(jù)片子的魏獅。
三人本來還說著話,到手術(shù)室門外時,自動放輕了動作。小石扶易大壯在長椅上坐下,自己倚到墻邊,環(huán)著胸,陷入安靜地等待。
魏獅與盛珉鷗一道站了會兒,沒多久就開始煩躁地來回踱步。
“都好幾個小時了,怎么還沒好……”他長眉緊緊擰著,雙手背在身后,“以前在里面有個假道士給陸楓算過,說他三十歲前有個坎,過了就能無病無災到一百,還給了化解法……我看他有點門道,挺靈驗,這次陸楓一定能沒事,然后順順利利長命百歲?!?/p>
他這么一說我記起來了,是有個假道士,非法傳銷進去的,給我們幾個都算過。說魏獅的有緣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說完還給飛了個眼,魏獅以為他在暗示什么,惡心地暴揍了他一頓。
看來是冤枉人家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這么靈驗,魏獅剛念叨完,手術(shù)室上的紅燈一滅,沒多久門開了,主刀醫(yī)生摘著口罩走出來,立時被魏獅與沈小石焦急圍住。
“醫(yī)生怎么樣?”
“人,人沒事吧?”
醫(yī)生一笑:“放心,手術(shù)很順利,不過人還需要在ICU觀察幾天?!?/p>
他話音剛落,手術(shù)室門再次被推開,“我”插著氧氣管,身上蓋得嚴嚴實實的,由醫(yī)護人員推了出來。
這小臉白的,嚇人。擔架床經(jīng)過我面前時,我看了眼床上的自己,嘖著聲搖了搖頭。
“等等我,等等我,我也一起!”
易大壯勉力站起身,一跳一跳跟著擔架床走了一段,被沈小石一把架住跟了上去。魏獅詳盡地問著醫(yī)護人員接下去的注意事項以及術(shù)后恢復事宜,也跟著走了,只有盛珉鷗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我立在他身旁,想碰他,手卻從他身體里穿過。
“怎么了?我活著出來了你還不高興啊?”我輕輕點了點他臉頰。
盛珉鷗當然聽不到我的話,他抬起手,看了眼上面已經(jīng)凝固的血跡,四下搜尋片刻,朝著洗手間方向走去。
我好奇地跟在他身后,見他進到男廁,停在了洗手池前。
他開始一遍遍洗手,用肥皂搓洗,連著袖口的血漬一起,濕了大片衣袖。直到手指發(fā)白,皮膚皺起,他仍然沒有停止這種行為。
洗一遍兩遍可以理解,十幾二十遍就有點過了吧?再洗下去手都要爛了。
“哥,好了,你別洗了!”我在他耳邊大喊著,徒勞地阻止他這近乎自虐的行為。
又過了五分鐘,醫(yī)院的肥皂都被他洗瘦了一圈,盛珉鷗突然停下了動作。只是還沒來得及等我高興,就見他面色蒼白地沖進隔間,跪在馬桶前干嘔起來。
我慌了神,剛想跟過去查看,一股巨大的吸力將我吸離他身邊。周圍景物飛速倒退著,我很快又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