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節(jié)原本由光祿寺操辦, 但光祿寺卿呈上來的章程蕭止戈都不甚滿意,已經(jīng)被打回去三次了。眼見著冬節(jié)在即,光祿寺卻還未能拿出一份像樣的章程來。
蕭止戈被政事纏身, 還要操勞這等瑣碎事情, 心里煩得很,干脆擺駕出宮,來安長卿這里躲清凈。
“國庫空虛,冬節(jié)雖然要大辦, 但實在不適宜太過奢靡。銀子都要花在刀刃上才好?!卑查L卿趴在他胸前,下巴枕著手臂道:“既然要與民同樂,那還是得辦點對百姓有好處的實事?!?/p>
蕭止戈也正是如此作想, 只可惜光祿寺這班人, 在鄴京見慣了繁華過慣了好日子,哪里知道什么是對百姓有好處的實事。呈上來的章程不是在冬節(jié)當(dāng)日萬炮齊響以彰國力, 就是要九十九座畫舫游運河,沿途以鼓樂慶祝,與民同樂。
全是些空有其表的法子, 勞民又傷財, 實在一點好處都沒有。
“他們就是日子過得太舒服了,半點不知百姓疾苦?!笔捴垢瓴粣偟?。
安長卿戳戳他下撇的唇角,笑起來:“咱們以身作則, 做出范例來。等過個一年半載, 他們看清楚形勢,就該知道什么當(dāng)為,什么不當(dāng)為了?!?/p>
蕭止戈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其實安慶帝一朝留下來的官員他沒幾個看得上,就是雁州官署那些老頑固也比這班人強(qiáng)些。只是先前已然罷黜貶謫了一些人, 若是再罷,朝堂上就當(dāng)真要無人可用了。因此即便是這些官員時常辦些蠢笨事惹他不快,蕭止戈也只能忍著。
“喏喏覺得我們要怎么以身作則?”
安長卿略一沉吟,問了個看似不相關(guān)的問題:“今歲雁州的甘??應(yīng)當(dāng)收獲了不少吧?”
雁州從前年開始推廣甘??種植,今年雁州大部分郡縣都已經(jīng)種上了甘??,四五月間齊巍寫信來,還曾說過甘??種植形勢大好。算下來到這個時候,應(yīng)當(dāng)都已經(jīng)豐收了。
蕭止戈“嗯”了一聲。謝陵回京后便跟他詳細(xì)匯報過雁州情形:“今年雁州百姓當(dāng)可過個豐收年,不愁飽腹問題。還聽說因甘??產(chǎn)量太高,不少百姓自家吃不完,便結(jié)伴將這些甘??運到了相鄰州郡去販賣,因價格便宜又能飽腹,倒是反響不錯,連雁州軍中都又收了一批甘??做糧草。”
安長卿道:“甘??在雁州都能長得如此好,若是再往南推廣種植,想來日后,百姓飽腹問題應(yīng)當(dāng)能解決。我覺得冬節(jié)興許是個推廣甘??種植的好時機(jī)?!?/p>
甘??生熟皆可食,易種植耐貧瘠,產(chǎn)量又高,更難能可貴的是,味道并不差。若是在整個大鄴推廣開來,日后百姓當(dāng)不必為果腹問題發(fā)愁。大鄴百姓如今之所以生活困苦,大部分便是因為現(xiàn)下的糧食產(chǎn)量低,再交上高額賦稅之后,剩下的糧食連生計都成問題。和平年代尚有不少饑民,若是遇上天災(zāi)**,說是餓殍千里亦不夸張。
蕭止戈立即明白了他想法,目光鼓勵地看著他,聽他繼續(xù)往下說。
“我們大可以從雁州買來大批甘??,在冬節(jié)時在宮中辦甘??宴,還可以在各州郡開辦善堂,善堂就以甘??為主食,熬粥,煮食等等皆可。善堂中最好再專門安排人講解甘??種植的好處,等來年時還可備一些種薯發(fā)往各州郡,叫各地百姓們嘗試種植……如此既可以揚陛下美名,亦可以讓那些吃不上飯的貧民好好過個節(jié),也是達(dá)成了與民同樂的目的。比起那些花架子的煙花畫舫,百姓怕是更需要些飽腹的吃食……”
蕭止戈越聽笑容越大,等他說完,又與他討論完善細(xì)節(jié)后。才終于忍不住將人揉進(jìn)懷里一番揉搓,嗓音低沉?xí)崦恋溃骸把阃豕媸菄畻澚?,?dāng)賞?!?/p>
他嘴上話語十分正經(jīng),手卻不老實地鉆進(jìn)了衣襟之中,安長卿低呼一聲,下意識想拒絕,卻很快便被他帶入了歡快之中,再顧不上其他……
第二日天還未亮,蕭止戈便起身準(zhǔn)備去上朝。韓彰早就捧著衣裳在外頭恭候。
蕭止戈更完衣,就看見安長卿擁著被褥還睡眼朦朧,他親自將人從暖和被褥之間挖出來,又在暖爐上烘熱了手,毫不避諱地給他穿鞋更衣。
“你做什么?我還要再睡一會兒……”
他又不用上朝,根本犯不著天不亮就起來。安長卿十分不配合,縮著腳就想往被褥里躲。蕭止戈耐心地哄著他穿衣裳:“今日喏喏與我一同去上朝。光祿寺那班子人是指望不上了,你去指點指點他們,免得那些蠢貨給辦砸了?!?/p>
嗯?安長卿躲避的動作頓了一下,微微睜大了眼睛,詫異道:“我去上朝?”
“如今你都貴又雁王了,除了我便是你最大,去上個朝有何稀奇?”蕭止戈理所當(dāng)然道。若當(dāng)初這雁王只是個榮封,封王爵之時他又何苦弄得如此大張旗鼓?
安長卿眼神微微顫動,這回倒是不躲了,接過腰帶來要自己系。蕭止戈卻避開他的手,趁機(jī)在他面頰上偷親了一下:“別動,朕伺候雁王更衣?!?/p>
蕭止戈平時與他相處時,極少稱朕。但偏偏玩笑時卻喜歡以此打趣他。安長卿只能乖乖展臂任他給自己扣好腰帶。又見蕭止戈還在細(xì)心地給他整理好衣襟,忍不住小聲道:“你這樣子若是被史官記下,怕是個色令智昏的昏君?!?/p>
“那可不行?!笔捴垢暌槐菊?jīng)道:“我是昏君,雁王豈不就成了妖后?狐王與將軍尚可,昏君與妖后卻不行。”
他湊在安長卿耳邊如說情話一般低語道:“朕還想與雁王流芳百世,為后世典范……”
溫?zé)岬暮粑蛟诙查L卿心臟不由自主地快了一拍,分不清是親昵的姿態(tài)還是情話映紅了臉頰,他下意識看了一眼伺候的宮人,就見韓彰等人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悄聲退了下去,此時屋里就只剩下他與蕭止戈。
抬手揉了揉臉頰,安長卿將人推開一些,語氣卻不覺柔和,應(yīng)承一般道:“我知道了。”
蕭止戈恣意一笑,牽起他的手走出去,命眾人擺駕回宮。安長卿自然與他同乘。
于是這日上朝的文武百官們,就先是瞧見一身紫衣的雁王緩緩步入了崇政殿,緊接著,皇帝便帶著大太監(jiān)韓彰出現(xiàn)在殿上。雁王忽然來上朝就是件奇事,更奇的是這兩人還是前后腳出現(xiàn)的,再思及昨晚有消息說皇帝夜宿雁王府,一眾朝臣交換了眼神,眼觀鼻鼻觀心地垂下了頭。
蕭止戈今日心情頗好,臉色也沒那么駭人了。目光掃視一圈,在安長卿身上微妙地頓了一頓后,方才示意韓彰可以開朝。
韓彰鳴鞭一聲:“有奏章出班,無事朝散?!?/p>
話落之后,便有朝臣依次出列,陳述問題。安長卿站在朝臣前列,聽著朝臣一個接一個的提出問題,而龍座上的蕭止戈在對方說完后,總能切中要害一針見血地給出回復(fù)。對于言之有物的臣子,他雖面色沉凝,但都耐心與對方商討解決之法,若當(dāng)堂無法商議出結(jié)果,便叫對方回去寫折子,散朝后御書房再議;而有些只會提問題卻不思解決之法的臣子,他便沒什么耐性了,目光如利刃刺在對方身上,多半送一句“這等小事都來問朕如何辦,不如朕替卿去做官如何”,直把對方嚇得連連認(rèn)罪才罷休。
雖然自登基之后,安長卿時常聽人說皇帝脾氣不好,但這還是頭一回見蕭止戈上朝的模樣。他忍不住暗暗腹誹道:對著這些不思進(jìn)取的官員,便是圣人來了脾氣也好不了。這些流言也不知道是誰傳出來的,簡直是一派胡言。
朝會進(jìn)行了半個時辰后,方才再沒有出列官員。
蕭止戈見他們終于說完,才緩緩開口道:“眼下已入十一月,冬節(jié)將至,操辦章程卻尚未擬出,眾愛卿若有好法子,盡可建言?!?/p>
話畢,光祿寺卿面色微苦地出列:“臣新擬了一份章程,還未及呈給陛下,現(xiàn)下正可請陛下一觀,”說著便將袖中奏章呈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