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入席坐了片刻, 安慶帝才露面。
安慶帝四十多歲, 面白微胖, 留著兩撇八字胡須,十分富態(tài)。眾人見他出現(xiàn), 連忙起身行禮。安慶帝擺擺手,示意眾人起身。才吩咐身后隨侍的大太監(jiān)開宴。
大太監(jiān)高聲唱了一句“開宴”,就聽樂聲一變, 越發(fā)靡靡。宮人們陸續(xù)端來前菜, 安靜有序地放置在小幾上。供賓客們享用。
大殿中央,一行舞娘穿著極薄的紗衣,赤著腳婀娜上前,緩緩朝安慶帝一拜, 便開始旋轉(zhuǎn)舞動。
安慶帝看起來興致頗高, 斜斜倚在小幾上, 一邊觀舞一邊和著樂聲打拍子。
安長卿對歌舞沒興趣,倒是一個勁兒拿著酒壺倒酒喝。這雪梅酒酒味淡, 也不辣嗓子,喝下一口渾身便暖洋洋的舒適,他十分喜歡。只是喝了五六杯后, 酒杯就被蕭止戈從手中抽走了。
蕭止戈從碟中夾了一片陳皮牛肉放在他碗中,不容置喙道︰“不要貪杯,吃點(diǎn)菜壓壓肚子?!?/p>
安長卿戀戀不舍地瞅了一眼被放到了另一邊去的酒壺,只得乖乖吃菜。吃完見蕭止戈還未動筷,又禮尚往來給他夾一根翡翠黃瓜, 笑瞇瞇地說︰“王爺也吃。”
“……”蕭止戈盯著碗里的黃瓜,他平日里一向不愛吃這個。見安長卿笑得像只小狐貍,分明是在報(bào)復(fù)他不給他酒喝。蕭止戈嘴邊溢出無奈的笑,卻是夾起黃瓜吃了。
兩人這一番動作,都被安慶帝看在眼里,他瞇起眼瞧著安長卿︰“老二怎么跟王妃擠一張桌子?”
兩人還未答話,就聽太子笑著道︰“父皇有所不知,本來王妃的位置安排在夫人們那一邊,二弟舍不得王妃,就把人帶到這頭來了?!?/p>
“哦?”安慶帝瞇著眼笑了笑,目光在蕭止戈和安長卿身上掃過,無所謂道︰“老二喜歡擠著那便擠著吧,不過……”
他話鋒忽然一轉(zhuǎn)︰“我聽說老二媳婦最近手筆不小,買進(jìn)了不少冬衣火炭?這花費(fèi)不少吧?冬天都快過完了,還囤這么些東西,老二便是寵著王妃,也該有個度……”
話說到后頭,安慶帝臉上的笑容已經(jīng)淡了。明眼人都瞧出來。這是在敲山震虎,趁機(jī)敲打北戰(zhàn)王呢。
要說這三個皇子中,誰最有錢,無疑便是北戰(zhàn)王蕭止戈。
蕭止戈從出宮開府后,就置辦了不少莊子鋪?zhàn)?,這些年來經(jīng)營還算不錯,進(jìn)項(xiàng)不少。但這些都只是小頭。哪個皇子名下還沒幾個莊子鋪?zhàn)恿?。要說最賺錢的卻還是雁州那座精鐵礦。
雁州接壤北漠,土地貧瘠,又連年受北狄人侵?jǐn)_。原是十分貧窮。只是北戰(zhàn)王也不知道走了什么運(yùn)道。竟然在雁州挖出一座精鐵礦來。大鄴國內(nèi)的精鐵礦此前一共也就三座。如今又發(fā)現(xiàn)一座,安慶帝自然是喜不自勝。
安慶帝耽于享樂,但如今國庫一年比一年窮,他就打上了精鐵礦的主意。
誰知道蕭止戈卻打著雁州兵士百姓守城艱難的大旗,請安慶帝開恩將精鐵礦八成收入用于雁州城墻防御建設(shè)。當(dāng)時冬日剛過,雁州全城將士百姓死守城池?fù)p兵折將,蕭止戈在此時遞了折子上去,安慶帝無奈之下只能應(yīng)了。
同時卻在心里給蕭止戈狠狠記了一筆。
而后許多年,安慶帝想起這事就越發(fā)看蕭止戈不順眼。如今又聽內(nèi)侍說北戰(zhàn)王妃一出手便是一百多萬兩銀子,安慶帝更是不滿,才故意在宮宴之上借題發(fā)揮。
安長卿蹙眉,正想要起身解釋。卻被蕭止戈握住了手。朝他微微搖了頭,蕭止戈起身躬身道︰“父皇明鑒,此事乃是兒臣授意為之。”
安慶帝眉頭高高一挑,手掌在桌上一拍,哼聲道︰“那就更胡鬧了?!?/p>
其他眾人都屏息凝神,以觀后續(xù)。
卻見蕭止戈面不改色道︰“前些日子兒臣去城外大營之時,偶遇一瘋道人。瘋道人說兒臣前世殺孽過重,怕是會累及親近之人,需做一樁救千萬人的善事才能化解殺孽,為親人積福。后來他又說不久鄴京將受雪災(zāi)侵?jǐn)_,讓兒臣早做準(zhǔn)備,以消殺孽?!?/p>
“那瘋道人看著瘋瘋癲癲,但卻不似常人。兒臣本想將人帶回審問,他卻飄忽消失無蹤。兒臣見之玄妙,才半信半疑,命王妃囤了這么些過冬之物?!?/p>
安慶帝篤信道教,這些年尋仙問道不知道請了多少道士前來鄴京。更有道教仙師長居宮中煉制丹丸。此番聽蕭止戈這么一說,果然便面露遲疑之色。
此時太子溫潤一笑,似無意道︰“這般來無影去無蹤的仙師,又能算出不久將有大災(zāi),此等能人,為何不直接向父皇稟明,反而去找了二弟?”
還在猶疑的安慶帝果然面色微變。
蕭止戈沉聲道︰“殺孽在我之身,自然該由我消除。何必勞動父皇。”
另一頭三皇子撇嘴道︰“這瘋道人也未必說的是真,說不定真是個瘋子呢?!?/p>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蕭止戈睨他一眼︰“豈敢拿親近之人還有鄴京安危當(dāng)兒戲?”
安慶帝見他們兄弟三人各有說法,擺了擺手道︰“罷了,既然老二已經(jīng)備下了這些東西。只等著冬日過去便見分曉?!?/p>
他這么一說,太子和三皇子便不敢再說,蕭止戈也坐回了原位。
安長卿沒想到他竟然會想出這樣一番說辭替自己遮掩,還把責(zé)任全攬到了自己身上,一時又是感動又是心酸??涩F(xiàn)下卻不是方便說話的時候,只能頻頻往他碗里夾菜。
***
一個時辰后,宴會方歇。安慶帝帶著個美人回去休息,諸位大臣也各自散去。
安長卿同蕭止戈出去,路上卻碰見了安知恪和李氏。先前他們?nèi)サ倪t,也沒顧上跟安知恪說話?,F(xiàn)在碰上了,卻不能當(dāng)沒看見。
安長卿上前見禮︰“父親,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