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在青州府里,多蒙吳氏照看,不見面自然說不過去,梅鶴鳴讓兩個婆子跟著宛娘去了陳府,吳氏迎將出來,親熱的拉著她的手進了屋,坐下才道:“自青州一別,倒讓姐姐我好生惦念,卻不知你也來了揚州城里?!闭f著端詳她半晌兒道:“瞧著比那時倒胖了些,越發(fā)的好看了,怪道惹的咱們梅公子如此這般的撂不下。”
宛娘臉一紅,吳氏笑道:“你也莫害臊了,我們當女人的生在這世上,若能得個有情知道疼人的漢子,便是八輩子也修不來的福分了。”說到這里不禁暗暗一嘆。
瞧著宛娘比對自己的處境,越發(fā)覺得人跟人的命真真不一樣,在青州府時,哪個不知梅公子的風(fēng)流名,真正一個浪蕩天下知的,家里侍妾成群,外頭相好的婦人,數(shù)也數(shù)不過來,不想一旦有情,卻是這么個重情重義的男人。
而自家老爺呢,家里幾個妻妾尚不足,在青州府納了伴香進門,這才多少日子,丟在腦后,又要納那個貴香閣的李琴娘。
宛娘剛頭進來的時候,瞄見前頭搭設(shè)錦帳,廊前紅燈高懸,仿似有什么喜事,這會兒見吳氏的臉色倒不像,反而有些不郁之色,便問道:“府里可有什么喜事嗎?”
旁邊的蔣氏聽了,哼一聲道:“可不是喜事,大大的喜事呢,我們家老爺明兒又當新郎官了,納了貴香閣的頭牌進門,這會兒想必樂的嘴都合不上了。”說著瞥了一旁的伴香一眼,尖著嗓子道:“我們幾個倒罷了,橫豎有一便有二,只伴香妹妹如何忍的下這口氣,以前爺?shù)耐饶_兒多勤,把伴香妹妹屋里的門檻都快踢破了,如今可不都長了一寸的青苔了?!?/p>
吳氏見她越說越不像話,臉色一沉道:“宛娘妹妹在呢,說這些做什么?”那蔣氏才悻悻然住了口。
宛娘這才明白,原是那陳子豐又要納妾,納的還是那貴香閣的頭牌李琴娘,忽想起老陳氏曾說過,那李琴娘生的好顏色,想來陳子豐貪戀著女色,非要娶了家來,便是再好的姿色,娶了家來,也不知道過得多久,便又厭煩了,想著這些不禁可惱可悲,也不知梅鶴鳴將來會不會也如此。
吳氏見她神色不大自在,知道被蔣氏的話所擾,忙岔開話道:“姐姐原想著,好容易咱們姐妹見了面,怎的也要好好說幾日體己話兒,不想你走的這樣急,日后也不知何時能再見了?!?/p>
宛娘忙很寬慰了她幾句,吳氏知道如今宛娘有著身子,累不得,說了會兒子話兒,便放她去了,臨走讓丫頭取了三個老大的匣子來遞給宛娘身邊的婆子,只說是些小玩意。
宛娘便沒推辭,回了家打開才知道,竟是自己這些日子以來堆得那些花,一朵也不差的放在匣子里,想來是從那個李琴娘處得來的。
梅鶴鳴探頭瞧了瞧道:“陳子豐果然有心?!鄙焓帜砥鹨恢μ一▉聿迮c宛娘鬢邊,端詳了端詳?shù)溃骸拔业耐鹉镎嬲婧每??!?/p>
宛娘不禁臉色微紅:“你莫用這些好聽的話哄我,論姿色,哪里比得過你過往那些相好的婦人。”
梅鶴鳴不禁笑了起來:“你莫吃這些沒用的醋,便是她國色天香在爺眼里也比不得宛娘半分去,爺從不打謊?!卑阉龘г趹牙?,大手貼在她小腹上,溫聲道:“宛娘,你說它是男是女?”
宛娘側(cè)頭瞧著他:“你定然盼它是個男孩吧!”梅鶴鳴卻笑著搖搖頭:“男女都是爺?shù)墓侨?,有甚分別,只若真說起來,爺?shù)瓜M莻€丫頭?!?/p>
宛娘不禁挑眉,舉凡這古代的男人,哪個不是重男輕女的,偏梅鶴鳴是個別的不成,便問他:“為什么?”梅鶴鳴低頭親了她一下道:“我們梅家這一輩上,我大哥我二哥房頭雖早得了子嗣,只都是小子,竟沒一個丫頭,我們家老太太便想著念著,滿口里道,咱們這梅府里滿園都是綠葉,怎的連朵花兒都沒有,你想想,若爺?shù)脗€丫頭,便拔了尖,老太太還不疼到心坎里去了,有老太太疼著,寵著,趕明兒誰敢欺負?!?/p>
宛娘倒不禁暗笑,心道,有梅鶴鳴這么個爹,她女兒能被誰欺負,不欺負別人就念佛了,不禁又發(fā)起愁來,若真是個丫頭,生的梅鶴鳴這般惡毒性情,將來可不要成了禍害。雖愁,如今卻也愁不過來這些。
次日一早,在渡口辭別眾人,登船北上,正是五月里,一路上夾岸楊柳成行,荷蔭片片,雖暑熱之中,卻也不覺難耐,只心里卻仍忐忑不安,梅鶴鳴卻心情甚好,不見半分愁容,待船過青州府,吳婆子上得船來,宛娘覷了個空,才問她梅府中事。
吳婆子先頭也未料到,爺真要娶宛娘當個正頭娘子,可后來想想,兩人折騰的這些日子,又覺實無他途,爺早對宛娘動了真情,況如今又壞了身子,爺府里多少妻妾,除卻宛娘,誰也沒懷上過,這就是造化了,便是瞧著肚子里的孩子,老太太那兒一關(guān)也不難過,難過的是老太爺和老爺,只爺自小便是個十頭牛也拉不回的扭性子,既他說要娶宛娘,就一定會娶,老太爺老爺哪兒勢必要鬧上一場,落后兒宛娘定然還是梅府里的正經(jīng)主子,早些知道梅府的事也有好處,便跟她底細說了梅府都有什么人,什么性子等等。
宛娘越聽心里越虛,這梅府真算鐘鳴鼎食的世家望族了,這樣的家族定然家規(guī)極嚴,怎會接受她一個來歷不明的寡婦進門,再若,便是她勉強嫁進去,身后沒個娘家支撐,將來如何。
越想越愁,加上懷孕不適,心里越發(fā)憋悶起來,話兒都少了,也不怎么喜歡搭理梅鶴鳴,梅鶴鳴先頭以為她是熱的,待過了兩日瞧著又不像,越近京城,宛娘的眉頭皺的愈緊,眼瞅明兒一早就到了,這一晚上宛娘輾轉(zhuǎn)半宿睡不踏實,把他吵醒了。
梅鶴鳴坐起身來燃亮燈火,抱她在懷里底細問她,才知這幾日憂慮什么,梅鶴鳴不禁道:“宛娘倒不信爺了?”
宛娘悶悶的不說話,她哪是不信他,她是不信這個封建的社會,梅鶴鳴道:“宛娘莫想這些有的沒的,大不了爺自請出族,就咱們倆兒在青州府里過一輩子也自在的緊。”
宛娘一愣,倒不曾想他如此離經(jīng)叛道:“你舍得?”梅鶴鳴笑了:“爺自來沒覺得梅家又什么了不得,當年祖父逼著爺去當官,爺不去,跪了三天祠堂,終是祖父妥協(xié),此事你不用愁成這樣,爺自會打點的清楚明白。”
宛娘忽覺梅鶴鳴雖不算什么好人,卻對自己著實不差,讓一個古代制度下的世族男子,為了個女人自請出族,便是嘴上說說也是不易了。
想起那陳子豐,喜新厭舊,一個個娶回家來不說,還讓妻子操持,若是自己,說不準早瘋了,張永壽就更不用說了,可憐他的原配秋娘,還滿心盼著丈夫歸家,豈不知,早在外頭另娶了新婦,還有那周存守,孫元善,哪一個能做到如此,梅鶴鳴至少有這個心。
思及此,不免感動上來,低聲道:“若實在不行,就算了,也不必太過為難,只你不娶旁人,我便跟著你吧!”
梅鶴鳴卻不依了:“爺說娶你必然要娶,爺正要用這個名頭拴著你,免得爺瞅眼不見,你就跑的沒影兒了 ,你知爺這兩個月怎生熬過來的,莫要思想旁事如何,只信爺一個便是?!?/p>
見他如此堅定,宛娘不禁緩緩點了點頭,次日到了渡口,換乘車馬,先送宛娘到了郊外一處莊子上,安置妥當,梅鶴鳴這才換了衣裳要去。
剛邁出去一步,不妨衣擺下頭被一雙小手扯住,梅鶴鳴回身,見宛娘一張可憐巴巴的小臉兒上滿是擔(dān)憂,心里忽悠一下便化成了水,他的宛娘怎就如此招人疼,過來按著她狠狠親了半日,才放過她道:“你這樣,讓爺怎生放心的下。”
宛娘目光落在他的傷腿上,頗有些擔(dān)憂的道:“他們不會打你吧!”梅鶴鳴心里明白,這頓打他肯定得挨上,卻怕宛娘憂心,便騙她道:“普天之下,誰敢動爺一根寒毛,好了,莫憂心這些,一會兒睡一覺,煩了便出去走走,這個莊子收拾的很是齊整,花園里好些花呢,只別淘氣去打那架秋千的主意……”倒是又啰皂了半日,才依依不舍的去了。
宛娘這邊揪著心且不說,再說梅鶴鳴,前腳剛進了梅府大門,還未往后宅去,便被祖父身邊的順伯,請到了前頭祖父的書房。
一進去,就見不止祖父父親,兩位兄長也都在呢,這架勢跟三堂會審似的,見了禮,梅老太爺沉著一張老臉,先撂了話:“你在外頭怎樣胡鬧,也由著你去了,只婚姻大事需的父母做主,不得任你胡來?!?/p>
梅鶴鳴嘻嘻一笑道:“正好您老人家提起此事,孫兒這兒跟你說交個底,孫兒要娶宛娘進門,一月內(nèi)便行大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