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世譽眼神漸漸清明，宛若從茫然不定的夢中蘇醒，卻怔怔地盯著那支紅蓮，移不開視線。

在天地間晦冷光影中，那一點紅，竟如心頭血一般的殷紅。幾乎要灼燙了目光。

他身側(cè)的手不自覺地微微顫抖了起來，隨即攥緊了，蘇世譽深深地閉上了眼，良久良久，終于苦笑出聲。

“怎么回事？”蘇毅站在祠堂前，問值守的侍衛(wèi)，“蘇白人呢，怎么不見了？”

“剛才杜小少爺過來把他拉走了，應該是一起去別處了?！?/p>

“這小子，就知道玩兒，都什么時候了還亂跑?！碧K毅眉頭緊鎖，“公子在里面怎么樣了？”

侍衛(wèi)正要答話，背后忽然響起了開門聲，蘇毅忙轉(zhuǎn)過身去，終于見到了那白衫身影站在了門前，“公子?！?/p>

“嗯?！碧K世譽應了一聲，望著遠處長嘆了口氣，復又轉(zhuǎn)過臉對他道：“這幾天辛苦你了?！?/p>

“公子不必客氣?！碧K毅上前一步，躬身道：“楚太尉已經(jīng)篡位稱帝了，陛下被囚禁在宮中，具體情況還不得而知。這些天長安大小動亂不斷，尤其在發(fā)下幾條詔令后，世家權(quán)貴都受到了波及，甚至處斬了……”

蘇世譽向庭院暗處看了一眼，擡手止住蘇毅的話，“詳情還是等到了書房再告訴我吧?！?/p>

“是?！碧K毅應了聲，跟在蘇世譽身后往書房走去，行至一半，他忽然出聲問道：“公子既然出來了，是已經(jīng)將困惑的事想明白了嗎？”

蘇世譽難以言喻地笑了笑，“應當算是吧?！?/p>

他話未說明白，但蘇毅敏銳地覺察出了什么，神情不由沉重了幾分，嘆息道：“屬下聽令行事，本不該再逾越多言，只是公子……果真不曾被私情所擾嗎？”

蘇世譽輕輕笑了，“蘇家世代守衛(wèi)社稷，縱死不辭，家國與私情，我還是分得清的。”

那邊杜越急沖沖地到了太尉府，從里到外翻過來個遍也沒見到楚明允或秦昭的人影，他氣喘吁吁地撐著自己膝蓋，猛地一拍額頭，這才遲鈍地想起來楚明允已經(jīng)當了皇帝，那兩人肯定都是在宮里。

杜越拉住一個留守在府的影衛(wèi)，“你能帶我進宮找姓楚的嗎？”

那影衛(wèi)思索了一下，答道：“屬下無權(quán)決定，杜藥師若想進宮，要等屬下請示了主上才行?！?/p>

“行行行，”杜越連連點頭，催他，“你快去，就說有急事！”

影衛(wèi)也不拖沓，立即入宮稟報，楚明允聞言只吩咐了幾句，他便又領(lǐng)命離去了。

秦昭疾步進殿時，楚明允正認真拼著案上的碎了的玉佩，手上捏了兩塊碎玉試著拼契在一起，聽到腳步聲不擡眼地開口道：“剛才府上的影衛(wèi)過來了，說杜越想進宮找我們，我沒答應?！?/p>

秦昭在他面前停住腳步，“宮里可能不安全，他在府上也好?！?/p>

他語氣聽來有些僵硬，楚明允掀起眼簾看去，“又出什么事了？”

“蘇府有動靜了?！?/p>

楚明允動作一頓，放下了碎玉，“怎么？”

“蘇世譽從祠堂出來了，但派過去的影衛(wèi)被發(fā)覺了，他直接進了書房，監(jiān)視不到?！鼻卣阎笨聪虺髟?，“在蘇府盯著的影衛(wèi)沒見到他離開，可是不久前他出現(xiàn)在了宮里軟禁李延貞的偏殿，影衛(wèi)怕驚動他就沒有上前，不知道他們說了什么，但看到李延貞抓著蘇世譽的手哭了。”

“……”楚明允蹙緊了眉，一言不發(fā)。

“師哥，”秦昭問道，“不下令嗎？”

楚明允張了張口，半晌才道：“多警惕羽林軍那邊的動靜。”

秦昭應了聲，腳步卻不動，他等了楚明允片刻，又問：“蘇世譽呢？”

他垂眸瞧著瑩潤的碎玉，不做聲。

“師哥倒不如當初趁早下決心殺了他，也不至于拖到如今的地步。”靜了片刻，秦昭又道，“那李延貞呢，沒有命令下給他嗎？”

“李延貞？”楚明允低低地重復了一聲，“我倒是也想下令，直接殺了他或者砍了他的手，但你以為我為什么沒在逼宮的時候就殺了他，軟禁會像是我的作風？”

秦昭搖了搖頭，“不知道，我也很奇怪?！?/p>

楚明允放松了身體，俯在桌上枕著自己的手臂，聲音也帶了些倦意，“我怕我那樣做了，世譽他就真的生氣了，就真的再也不想見到我了?！?/p>

秦昭一楞，微微咬牙問他：“那師哥就不怕毀了自己嗎？”

他沉默了良久，輕聲道：“……我不知道。”

秦昭只覺無話可說，轉(zhuǎn)頭出了御書房。跨出殿門時他忽然聽見楚明允的聲音，“秦昭?！睒O低極輕的一聲，“我想他?！?/p>

秦昭回過頭去，看到這些天殺伐果決幾近冷血的男人，在這時將臉深埋在自己臂彎里，看不清表情，那句話里的情緒他也分辨不清，只覺得壓抑得令人窒息。

他終是無言，伸手掩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