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交談與察覺

馮希西不太清楚一會還會不會聽到昨天那些聲音，想早早睡著。但事實是她到了十一點還在精神奕奕地寫過幾天入職可能會用到的文案。

她在心里把最后一段念來念去，總覺得別扭，想改卻無從下手。隨手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后知后覺地想到文案都要寫完了，她怎么還一點都不困？

接著感覺到嘴里微微的苦意——才反應(yīng)過來敷完面膜后，她就順手習(xí)慣性地給自己泡了杯咖啡。之后一直在專心地寫東西，壓根沒留意到喝的不是水，而是提神的咖啡！

怪不得她一點困意都沒有呢。

不過好在她喝的是速溶咖啡，又喝了這么多年，咖啡對她早就失去了應(yīng)有的效果。她又思索了一會，刪刪改改，終于修完了最后一句話，合上電腦，嘆著氣爬進被窩。

千萬可別再出現(xiàn)昨晚那種尷尬的情形了啊。她暗自祈求道。

但怕什么來什么。

不知道是昨天沖擊太大還是好久沒有跟人調(diào)節(jié)內(nèi)分泌，現(xiàn)在她一閉上眼就能聽見低低的說話聲，誘人的喘息聲，騷氣的呻吟聲。一睜眼就消失，一閉眼就聽到。在床上烙餡餅一樣地翻來覆去好幾回，她終于放棄靠自己力量睡覺，找出耳機開始聽前陣子偶然發(fā)現(xiàn)的催眠效果特別好的下雨場景的3D環(huán)繞聲。

淅淅瀝瀝的雨聲，前后左右環(huán)繞了一圈。有的近在咫尺，有的遙不可及；有的落在石板之上，有的拍打著草葉而下；有的滴答一聲含羞帶怯，有的砰砰不絕殺氣重重；好像置身于雨林，又似乎置身于庭院，唯有下雨的感覺是“真實”的，當(dāng)然，這真實也不過是建立在聽覺對大腦的欺騙上。但，大腦喜歡下雨聲，雨聲讓它放松。

慢慢地，她的呼吸放緩了。雨點順著耳朵一滴滴落在心里，把心變得平靜。于是，在平靜中，她感覺到自己身體的重量，如Ｑun 7捌/③⑦①1⑻⑥"3秤砣一般一點點開始加重，束縛住她的四肢將她向下扯。她只覺得自己越來越沉，越來越沉，直到沉到深不可測看不見底的黑暗里……

徹底沉下去之前，黑暗中似乎一閃而過一雙眼睛。平靜的，毫無波瀾的，無欲無求的一雙眼睛。

接著失去了意識。

托催眠音的福，之后的幾天馮希西一直睡得很香。不過她也再沒聽到奇怪的聲音了，如同前幾天的遭遇是場幻覺。而說到聲音，她也再沒見過她的鄰居了。雖然沒有了鄰居發(fā)出的奇怪聲音，但她也沒有摘下耳機睡覺得意思。自從嘗到了聽著催眠音入睡的好處，她就不肯再安安靜靜地睡覺了。雨聲聽膩了，她就換了嘩嘩的流水聲，或者熱帶雨林中此起彼伏的長長的鳥叫聲。

工作也是一番順利，她正式入了職，很快上手了自己的工作，跟同事關(guān)系也格外融洽。公司同事大多都是中國人，彼此之間沒有太多的繁文縟節(jié)，相處起來就很輕松。老板是個很厲害很有能力性格也好的人，有機會就請大家吃飯，而且不會刻意讓人加班，只要完成了自己的任務(wù)，什么時候走都行。如果情況特殊必須加班，還會提供夜宵，零食和水果，加班太晚趕不上電車地鐵的話還給報銷出租車費。

馮希西想了下霓虹嚇人的出租車費，覺得自己能入職這樣的公司也是運氣不錯。反正晚上回家也沒什么事，為了盡早融入這個公司里，因此每天早出晚歸。

等到再次見到鄰居小哥時候已經(jīng)是一周后的事情了。也是巧了，那天她搭著最后一班地鐵回來——難以置信最后一班地鐵人居然一點都不少。她下午沒什么胃口，只啃了一個蘋果，因此當(dāng)她看到家附近商品琳瑯滿目的711時，突然就變得饑腸轆轆。她象征性地內(nèi)心掙扎了兩秒，就乖乖走進了便利店。

挑了一些喜歡吃的零食，然后在一排排各色各樣的便當(dāng)前面猶豫來猶豫去，最后挑了個最有眼緣的便當(dāng)結(jié)賬。在等待便當(dāng)加熱的期間，她看到貨架后面轉(zhuǎn)出一個眼熟的“衣服堆”——依然是那副遮住大半張臉的裝扮——手里拎了滿滿一筐食品，慢悠悠地向收銀臺這邊走來。

“衣服堆小哥”全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視線壓根不往身邊一米外的地方看。把框子放在收銀臺上，就安靜地等待店員掃碼，等店員報出總共費用，便掏出現(xiàn)金遞過去，再把找回的零錢整齊地放進錢包里。全程不吭一聲，安安靜靜地把買的東西分開裝好，就拎著兩個袋子準(zhǔn)備離開。

馮希西的米飯早就熱好了，她也不清楚自己為何不提前走，而是等在一邊。她糾結(jié)了一會不知道要不要去打招呼，直到對方出了便利店，終于下了決心，拎著她的小袋子上去搭話了，“入江桑！”

如她所料，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入江智也的腳步頓住了，僵在了原地。Ｑun 7捌/③⑦①1⑻⑥"3

馮希西也搞不清明知道對方不善于交流自己還貼上去打招呼的原因。反正等她理智回籠的時候，她已經(jīng)不顧男生的拒絕，搶了他手里的一袋東西自己拎著，接著兩人幷肩走在回家的路上了。

一路上，對方一聲不吭，除了之前她想幫他拎東西時他抗拒地說“謝謝不用謝謝不用”外就跟啞巴一樣安靜。但即使是抗拒，那聲音也大不了多少，跟中氣十足的她完全比不了，反而愈發(fā)顯得底氣不足，因此馮希西沒費多大阻礙就強行幫他拿走了一袋東西。感覺有點摸得清這個人了呢。馮希西心想。

為了避免冷場，一路都是她在絮絮叨叨。說工作的事說朋友的事說中國發(fā)生的事。她的口才很好，說起這些事來生動又有趣。對方剛開始還有點不知所措，后來發(fā)現(xiàn)幷不需要他說話，只需要扮好忠實聽眾就行，因此漸漸就放松了身體，雖然還是有點拘束但明顯自在多了。而馮希西這邊呢，則是覺得盡管這個鄰居不愛吭聲，但幷不排斥她說的內(nèi)容，聽得津津有味，甚至有時候會無意識地“嗯？”一聲。于是她就把獨角戲慢慢改成需要人回應(yīng)的戲碼，每當(dāng)她有意無意地反問或者需要人支持觀點的時候，她都能看見對方輕輕地點一下頭或者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嗨”。

他們越走越慢，最后快到家門口的空地時，她才發(fā)現(xiàn)不長的一段上坡路，硬生生走了小半個小時。

他們一起上了樓梯，到了202房間門口，她把奪過來的便利袋還給鄰居，說了聲不好意思，道了晚安，便越過他往前走。這時候一直沉浸在自在狀態(tài)中的入江智也才突然驚醒，節(jié)奏仿佛被打亂，站在原地手足無措，張嘴想說什么又什么也沒說出來。

馮希西這時候已經(jīng)打開了家門，看到對方的模樣，不著急回家，而是很有耐心地等著，“恩？”

嘴張了合，合了張，如上岸的魚艱難地掙扎呼吸。反復(fù)幾次，他終于開口，低聲道：“謝謝……我叫入江智也。晚安”

“恩……？”

那聲音比較小又說得很快，馮希西沒太聽清，只聽清了謝謝和晚安，但對方明顯不打算再說第二遍，低著頭速度地開了門。

在閃進房門之前，他抬頭，第一次跟她眼睛直視，不避不躲，同樣也是第一次地對她露出了笑容。

如蓮花開放，如初春融雪，如月光灑在心上。

門關(guān)上了。

入江智也捂著臉一屁股坐在玄關(guān)的臺階上，帽子從頭上滑落下去，露出一雙通紅的耳朵。他感覺到臉止不住地發(fā)燙——這讓他越發(fā)羞恥想鉆到地洞里——但頰邊的笑容卻同樣止不住地向上翹著。

等馮希西回了家，吃完飯，還有些晃不過神來。

腦海里揮之不去的是一個小時前少年的臉以及他的笑容。

摸了摸心臟，跳動的十分正常，好像之前那瞬間的停滯是幻象。

那孩子，原來這么好看嗎？馮希西撐著臉想著，保持這個姿勢半個小時又半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