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堂里的人登時炸開了鍋,欣喜者有之,驚奇者有之。
劉師爺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趕緊著人把少爺抱回房里歇著,再去把大夫請來。
他三兩語寬慰了哭得雙眼紅腫的夫人,而后轉(zhuǎn)過身來,神色復(fù)雜地看了眼地上那顆圓石,又瞄了兩眼玄憫。
這一番兵荒馬亂的折騰,攪得劉詡有些疲累。天色漸漸泛了些白,細微的晨光落在天井中,不甚明顯。劉詡再度上下掃量了玄憫一番——
他依舊覺得這和尚年紀(jì)輕輕,怎么看也不像是什么高僧,不說別的,起碼資歷是遠遠不夠的。二十出頭的人就想修成高僧,怕是青天白日里說夢話呢。這和尚腰眼里掛著的銅錢串子,也依舊灰撲撲的毫不起眼,除了些什么也不懂的市井小民,誰都會把這樣的人認(rèn)定成江湖騙子。
可剛才那一連串的事情又明明白白地攤在面前——
玄憫剛說“有人替你擋了災(zāi)”,他兒子劉進就栽進了水井里。他跑得好好的,腳前便兀地多了塊圓石,剛巧絆得他砸活了劉進。
一件事情方可說是巧合,可就眼下這情況,“巧合”二字,劉詡是怎么也說不出口了。
難不成這和尚還真是個高僧?
劉師爺揣著手,硬是撐起了一臉的尷尬笑意,沖玄憫拱了拱手:“有眼無珠,有眼無珠啊……”
玄憫沒有理會他,只是兀自抬眼掃量了一圈宅院。
他這么一動作,倒是勾得劉師爺“嘶”了一聲:“大師,剛才多有怠慢,還望海涵,別同我這莽撞人計較。在下剛才那般失禮著實是有緣由的,您就看著院子,在下特地請人做過一番布置,怎么也不至于早早就氣運枯竭命數(shù)將盡吧?”
薛閑嗤之以鼻:“表面功夫?!?/p>
話是這么說,但劉師爺這宅院看起來還真挑不出什么錯。坐北朝南,依山就勢,天井是“四水歸堂”的走勢,聚財聚氣。方才前廳前頭還做了道蜿蜒兩折的魚池,布的是“曲水入明堂”的局,保的是官運亨通,青云直上。
當(dāng)然,薛閑本身對堪輿之術(shù)也只是略知一二,他一個四角鱗身的,講究這些那就是吃飽了撐的。
他看這宅院有沒有問題,全憑直覺。打剛才一進門,他就覺得這宅子讓他極其不舒服,所以才撂下話,說這劉師爺在“往死里講究”。
至于究竟有什么問題,該怎么解,那是禿驢的事,與他無關(guān)。
他剛跟玄憫的手指打了一架,單方面糾纏了好一會兒,終于把自己折騰的筋疲力盡,不得不暫且安分下來。這薄紙皮做的身體終究還是受限太多,讓薛閑這前生驕縱慣了的人分外憋屈。
他被玄憫重新摁回了暗袋里,正翻著白眼趴在暗袋口觀察著劉家宅院,旁邊有人突然出了聲。
“你嘀咕什么呢?這是哪兒???”在暗袋里昏昏沉沉躺了半天的江世寧終于壯著膽子,順勢爬上來露了點頭,他似乎很怕玄憫,說話也只敢用極低的聲音,輕得只有薛閑能聽清。
“那個什么師爺家?!毖﹂e嘲道,“沒看出來,你還半聾???這一院子的人都鬼哭狼嚎了多久了……”
江世寧聲音一僵:“……師爺?寧陽縣的師爺?”
薛閑沒好氣道:“不然呢?”
江世寧忽然便沒了言語。
薛閑覺著有些怪,便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啞巴了?”
江世寧默默又窩縮回了暗袋里,甕聲甕氣道:“只是想起些陳年舊事?!?/p>
薛閑:“陳年舊事?”
“我江家醫(yī)堂跟這劉師爺有些過節(jié)。”江世寧低聲道。
薛閑問道:“哪方面過節(jié)?”
江世寧安靜了好一會兒,低聲道:“人命過節(jié)?!?/p>
薛閑:“……………………”都鬧出人命了,還能用區(qū)區(qū)“過節(jié)”二字?
薛閑正想進一步問呢,玄憫卻突然轉(zhuǎn)了個身,沖側(cè)門邊冷聲道:“墻后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