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紙皮人(三)
自認(rèn)前半生“上能捅天,下能震地”的薛閑,就這么被一個空有皮相的和尚抄了,僅僅費了一塊破銅皮……
兩塊青苔被和尚鏟起來后,沒消片刻便現(xiàn)了原型,變成了兩張不大的人形紙皮。和尚神色漠然地掃了眼紙皮的臉,便將紙皮疊了起來,放進(jìn)了腰間的暗袋里。
薛閑一口山呼海嘯的心頭血還沒來得及噴禿驢一臉,就被迫貼上了禿驢的腰,嚴(yán)絲合縫,沒有一點兒間隙。
倘若憋屈能生生憋死人的話,薛閑在這“抄家進(jìn)袋”的工夫里能死去活來二百多回。他天生是個傲性子,只能他氣別人,不能別人氣他,是個不要面皮且蠻不講理的祖宗。偏生這次一個大意撞見了釘子,陰溝里頭翻了船。
不管最初緣由是什么,他跟這禿驢的梁子就算是結(jié)下了。
薛閑是個不服管的,吃軟不吃硬。要是此時手上有刀,他二話不說就該照和尚的腰眼里捅了,可惜他沒有隨身帶刀劍的習(xí)慣。
這和尚看上去像個冰柱子,不搭理人也無甚表情,身體卻還是暖的。微熱的體溫隔著并不厚實的白麻布,一點點滲進(jìn)紙皮里。
沒消片刻就被捂透了的薛紙皮:“……”
煩人!
確實煩人,對身體有恙的人來說,寒冬天里的一點暖意最易瓦解斗志,尤其薛閑這種癱了半年的。筋脈不通,氣血不暢,現(xiàn)今這具身體根本就聚不起多少熱氣,整個冬月幾乎都是凍著過來的。冷不丁這么一捂,他的身體便先于頭腦犯了懶,竟然有些不太想動彈。
被折疊了兩道的薛閑憤然地躺了片刻,終于克服了身體的懶意,偷偷摸起了和尚暗袋里的東西。
對于這個年輕和尚,薛閑依舊不知其深淺。
若說是真有本事吧……撕塊白麻布、鏟塊青苔地皮算什么本事?撒尿和泥的光屁股娃娃都會!況且真有本事的人掀一塊地皮簡直就是動動手指頭的事,別說一小塊了,整個院子都能掀了,何苦還要拎塊破銅皮親自來鏟?
可若說他沒有本事……那他是怎么一眼看破這層層疊疊的障眼法的?
薛閑最初還顧忌著一點動靜,摸索的時候動作又小又輕,借著紙皮透薄的方便,還真不容易察覺。
然而沒多會兒,他就漸漸沒了顧忌,也不知收斂了。因為他發(fā)現(xiàn)那禿驢似乎顧不上這頭了,透過暗袋外頭裹著的兩層白麻布,他隱約聽見院子外頭多了些雜亂的人聲,似乎有一撥人聚了過來,也不知為了何事。
“嘶……你打我臉做什么?!”江世寧壓低了聲音,從牙縫里蹦出幾個字,聽起來,他對薛閑的忍耐已近極限。
薛閑摸索的動作加快,一不小心拍錯了地方。他沒工夫也沒閑情跟那書呆解釋,便低低地“噓”了他一聲,示意那呆子老實待著別亂出聲。
這半年來,他行動有礙,每回想要做什么事,亦或去什么地方,都得借點東風(fēng)。或是人,或是物。這回難得碰上個禿驢,就算他半點兒本事都沒有純靠坑蒙拐騙,那也總得帶著一些能糊弄人的玩意兒。薛閑想在他這暗袋里順手撈點趁手的東西,而后再趁亂離開。
薛閑正忙活的時候,抄了他的年輕僧人已經(jīng)走到了江家醫(yī)堂的宅院門口。
原本頗為厚重的宅門早已殘缺不全,銅質(zhì)的門箍甚至有些變形。兩門相抵時,怎么也合不嚴(yán)實,留了一條偌大的縫隙。和尚在門前停了步子,眼皮抬了抬。
透過那道齜牙咧嘴的門縫,他能清楚地看到,門外已經(jīng)圍了一圈烏壓壓的人影。江家醫(yī)堂早已是廢宅,門口自然不會懸什么燈籠,懸了也無人可照??蛇@會兒,外頭那撥人手里提著一串紙皮燈籠,白晃晃的幾團毛光,將來人照得氣勢洶洶,分外嚴(yán)肅,大有種“來者不善”的架勢。
這模樣,不是來捉鬼的,就是來拿人的。
俗話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可這么大的陣仗,換誰冷不丁撞見,都會有些發(fā)憷??蛇@年輕和尚掃完一眼,便斂回目光。他推開宅院大門,看也不看來人,抬腳便要朝外走,好像眼前這群打著燈籠的人并不存在似的。
圍在江家藥堂門口的人,并非什么閑人。他們身上穿著縣衙灰藍(lán)色的制式布袍,腰里懸著二尺來長的薄刀,攏共有十來個。一看和尚要走,他們登時按住腰刀,收攏了圈圍,將和尚的去路給堵了。
和尚停住步子,蹙著眉頭掃量著眼前的人,似乎沒弄清楚這些人跟自己有何干系。
“你說的,可是這個人?”一個略有些年紀(jì)的聲音突兀地響了起來。
和尚目光朝說話者瞥去——那是一個身量不高的中年人,帶著師爺帽,蓄著山羊須,看起來算得上清瘦,肚子卻微微有些凸。若是寧陽當(dāng)?shù)厝耍ㄈ艘谎壅J(rèn)出這中年男子是寧陽縣衙的師爺劉詡。
可和尚并非當(dāng)?shù)厝?,以他的性子,就算是?dāng)?shù)厝?,他也不一定會留意師爺長了副什么樣子,有幾只眼睛幾張嘴。
倒是劉師爺問話的那人,和尚還留有三分印象——不是別人,正是九味居的小個子堂倌。
原來這堂倌對著九味居樓邊的告示左思右想,最終還是去了縣衙。既然懸了那么重的賞,必然是個棘手的要犯,誰知道他身上是不是背了一串命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