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著一陣遲緩的腳步聲,陳自來也來到了餐廳。
這時只有五點(diǎn)多,太陽還沉睡在地平線以下,廚房里那排巨大的窗格也因而成了一種諷刺的隱喻。就好比盲人偏偏長了一對極標(biāo)致的大眼睛,你便習(xí)慣性地期盼從這樣的一雙眼睛里看出點(diǎn)什么來——像一只赤褐色的狐貍在金黃原野里奔跑那樣狡黠的光,或者是老式的鐵皮盆里,沒到一半的清水映出少女烏黑的發(fā),海棠色的嘴唇那樣含情的光。
然而這期盼注定是要落空的。
那眼眶里嵌著的只有一片永遠(yuǎn)不會有知覺的鴿子灰。就連你的失望、你的困惑,你的質(zhì)問去到那里,也只會沉默且不作任何反抗地化作其中的一部分。
陳自來早已習(xí)慣了,習(xí)慣每天醒來時,第一縷蘊(yùn)含著希望與朝氣的金光都來不及刺破天地的一片混沌。即使是在日頭最長的夏天。
冬天醒來時,是一片黑色的繭。夏天醒來時,是一片灰色的繭。
餐廳里那張方桌的棱角沒有了陽光的模糊和矯飾,總是顯得過于冷酷且尖銳,毫不留情地在慘白的地磚上投下更加冷硬的影子。
人上了年紀(jì),睡眠就會變得很少很少。接壤的那些黑夜試圖融入白晝,可是白晝本就已足夠漫長難熬。
陳自來有時會祈望醒來時,睜眼就能夠看到窗外透進(jìn)的一縷微光,或者干脆再也不要醒來??墒沁@兩者至今都未能如愿。
他嘆了口氣,如往常一樣,一步步慢慢向餐廳走去。
卻沒想到,方桌前落著另一個小小的影子。撕開散在一旁的包裝紙,手邊擺著的杯子,都讓他想起三十年前陳婉琴還在上學(xué)的時候,總是天不亮,家人沒起床時就坐在桌旁讀書,專注地一動不動,只是偶爾喝一口水。
他就總用姐姐作為榜樣去教育那個不爭氣的小兒子,被他的滿不在乎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玉蘭還在兒子面前攔著,不讓他打。
那些僵硬、沉睡的影像好像有一瞬間復(fù)活了,在空曠的房間里生動地游走。
陳自來彎著腰走過去,坐在了方寧的對面。
他沒說話,看著她喝完最后幾口牛奶。
方寧道:“外公,您要喝牛奶嗎?“
陳自來搖搖頭:“我不喝這個,給你們買的。一會兒等出攤了去買豆?jié){喝。“
“哦?!胺綄帒?yīng)了一聲,不知道該再說點(diǎn)什么了。
陳自來問她:“吃完了嗎?“
“吃完了?!?/p>
“正好,跟我到書房來一下?!?/p>
方寧只能擦擦嘴站起來,跟在后面。她沒好意思說自己還想回去睡個回籠覺,因為“回籠覺“恰恰是外公最看不慣的,專屬于新時代年輕人的風(fēng)氣。
到了書房,一人搬把椅子對面坐著。
因為方寧即將邁入人生的新階段,所以和外公之間的談話內(nèi)容也有了些轉(zhuǎn)變,但總方針依舊換湯不換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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