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日,距離2021年高考還有五天。
作為應(yīng)屆考生,方寧在家里的待遇是前所未有的。
苦瓜不想吃就不吃,再不用因為挑食被絮叨,每天晚餐都有澆了醋和香油的涼拌豆腐絲——這也是她夏天為數(shù)不多能吃得下去的東西。
甚至西瓜都被陳婉琴去皮切成整齊的菱形小塊,盛在圓滾滾的玻璃碗里,在調(diào)到零上五度的冷藏里冰上一小時,插著幾根牙簽送到她房間的書桌上。且那牙簽也必是尖頭朝下,插進瓜的一半,卻又不插透,將傷到她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這一切的一切,都有種莫名其妙的隆重儀式感。
迫得她也不得不裝出幾分身在其中的肅穆來。
可其實一模二模三模四模,還有無數(shù)斷斷續(xù)續(xù)的周考這么連番轟炸下來,人早就疲憊、麻木到失去知覺。就好像被剃干凈毛兒,丟進沸水里煮過一陣的大公雞,再怎么用針刺也不會打鳴和撲棱翅膀。
幾天后的考試,也就是那最后的一柄刀。
就算真的砍下來,見了血,也不至于太痛,只會有一種終于結(jié)束了的解脫感。
在她的認知里,高考就是遵循著一個半是既定半是未知的流程,考一個隨機的分數(shù),去一間隨機的大學(xué),開始一個隨機的新人生。
更何況,也沒人對她有什么不切實際的期待,就連她自己也沒有。
反正,她也是考不過方繼亭的。
再早些的年歲里,她一直認為她哪里都比不上方繼亭是因為名字的緣故。
方寧和方繼亭這兩個名字都是外公給取的。
陳老爺子頗有一點舊時大家長的做派,退休前曾是小學(xué)高級語文教師,常以文化人自居,動不動便寫兩筆賣不出去的毛筆字,作一首工整卻又稍顯迂腐的七絕,讓親鄰們捧著。
對于孫輩取名這種體現(xiàn)文化水平的事,他自也是攬過大權(quán),揮毫潑墨,在雪白的生宣上瀟灑而就——這是他本人對外的說法,真實情況如何,他是上廁所時妙手偶得還是摳腳時有的靈感,誰也不得而知。
“繼亭”即“繼庭”,是繼承門庭之意,之所以以“亭”作“庭”,據(jù)外公說,是因為中華文化講究“藏鋒”,意思不能太滿,遮一遮才好。
他的名字承載著太多的寵愛和期待。
而方寧的名字就不同了,說破天也就是個平安、嫻靜的意思。仿佛擺明了說女孩子老老實實待著別惹事就好了。
方寧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小學(xué)時在日記本上信誓旦旦地寫:我到18歲的時候,一定要去改名。
后面還打了三個巨大的感嘆號。
這個執(zhí)念在親戚串門時一次又一次有意或無意將她與方繼亭作比較,她一次又一次咬著牙沖回房間瘋狂翻那本紅皮字典的濫俗劇本中凝結(jié)成冰。
卻又于某一年春天,在她手足無措、羞憤欲死時,被方繼亭電話里那聲平淡卻安定人心的“寧寧”給吹化了,散成四月里一道輕飄飄的霧靄。
那一天之后,方寧就再沒提過改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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