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葉羽收回目光,和陸延白的不期然對上。
她想要那個熒光棒,但好像是情侶才能抽的……
看情況,大家肯定覺得他們是情侶了,裝一裝也是可以的,她就怕陸延白不愿意……
剛剛侍應生和女孩子們的對話,他肯定聽到了。
推車越來越近了。
徐葉羽咽了咽嗓子,手指在桌墊上無意識地摩挲起來。
“如何在陸教授說他們不是情侶之后將情況完美收場?”
徐葉羽開始在腦內(nèi)思考起這個問題。
“您好——”熱情的服務生走上前來,“我們這邊有辦一個情侶抽獎,二位要參加嗎?”
畢竟剛剛在后臺,他就聽到有同事傾訴在這里經(jīng)歷的慘絕人寰的對待。
陸延白看了徐葉羽一眼。
徐葉羽每個細胞都緊張起來了,腦子里彈了無數(shù)個回答出來。
陸延白:“要嘛?”
徐葉羽沒料到是這個回答:“哈?”
“剛剛看你挺喜歡這個的,”陸延白道,“想要的話我們就抽一次?!?/p>
我們……抽一次……
徐葉羽眼睛驟然一亮,頸間脈搏砰然狂跳。
她怎么也沒想到他沒拒絕,說了“我們”這兩個字。
見她沒回答,陸延白率先伸手,從盒子里抽了一個東西出來。
“想要哪個?”
徐葉羽看著他:“還可以指定嗎?我想要羊角形狀的那個!”
箱子內(nèi)翻攪了一陣之后,陸延白取出一個盒子。
徐葉羽打開,果然是自己想要的,開關摁開,淺紫色勾邊,在燈光下泛著亮光。
侍應生也驚了,看著徐葉羽微微一笑:“您男朋友好厲害,要什么就能抽到什么。”
“……”
徐葉羽張了嘴,感覺說是也不對,說不是也不對,半晌,點著頭:“是吧。”
這個“吧”非常到位,既表現(xiàn)出“也許他是我男朋友”,也表現(xiàn)出“他也可能不是我的男朋友”,說完之后,徐葉羽以為甚妙。
出了餐廳,華燈初上,霓虹燈影不夜城。
徐葉羽晃著手里的熒光棒,吹著沁涼的夜風,愜意地瞇了瞇眼。
想到昨晚,她覺得還是有必要道個謝,遂轉(zhuǎn)頭看向陸延白:“那個……昨晚的事,還是麻煩你了?!?/p>
他淡淡:“沒事?!?/p>
“可能因為當時喝太醉了,心里有點沒底,所以才想到了找你……”她放慢腳步,“大概是潛意識里,覺得教授你特別可靠吧?!?/p>
陸延白借著夜色望了她一眼,音色軟沉:“我知道?!?/p>
她笑了笑,盯著足尖踱步往前,自己在想事。
不知道過了多久,男人開口道:“如果以后還有類似情況,覺得別人都不可信的話,可以來找我?!?/p>
她抬頭看著他。
他繼續(xù)道:“同理,不想和別人傾訴的話,也可以告訴我。”
陸延白想起昨晚,她扯住他領帶的時候,用半醉不醉的嗓音慢慢地、一字一頓地問他:“你信我嗎?”
那刻她的聲音呈現(xiàn)出一種別樣的茫然和堅定,有種看著琥珀標本時的脆弱,你知道它脆弱,但它卻也比什么都更堅強。
他不知道她問的是什么。
但他想,只要她這樣問,那么他的回答,會和這一刻要說的話一樣——
“我相信你?!?/p>
徐葉羽停住腳步。
突如其來的,像看到了一場煙花,心里密密麻麻地開始炸響。
她笑:“所以這是你昨晚來接我的原因咯?”
你覺得我是真的喝醉了,需要你,才來的?
他皺了眉:“不是你之前說喝酒耽誤事?我怕你又出事才來的?!?/p>
班娜那件事發(fā)生的時候,在車上,她說出“喝酒誤事”時表情非常懊惱,像是在喝醉這件事上吃過很多虧。
是因為這樣想著,他才會來。
徐葉羽點點頭:“原來你是怕我又出事啊?!?/p>
又走了一段,她毫無預兆地開口:“那教授你知不知道,為什么我這么不愿意喝酒,一喝醉就沒有安全感?”
這里面的原因,她和誰都沒有講過。
她想,可能是自己太久沒有跟人講了,又因為陸延白剛剛說相信她,她在這一刻,才迸發(fā)出了從未有過的,強烈的傾訴欲。
也許是他,讓她感覺到可以完全托付的心安吧。
陸延白看著她:“為什么?”
徐葉羽停下腳步,就站在路燈下,揉著晚風開口說。
“我和你說過我表弟吧?他寫科幻小說非常厲害?!?/p>
“前年他十六歲,正處在巔峰紅火的地步,過生日那天家里都很高興,我也是?!?/p>
“我還記得那天我喝了很多酒,后來大人打牌,我們倆就一起去一個房間里玩兒,出來之后,他的情緒狀態(tài)就不對了,從輕微的抑郁到了重度抑郁,每天情緒低沉,什么都寫不出來,再也沒有作品產(chǎn)出了?!?/p>
陸延白頓了頓:“再也沒有作品了?”
徐葉羽點頭:“這兩年他短篇中篇都沒寫,長篇就更別說了。加上他又提早退學全職寫作,這么一來,家里的壓力很大。”
“他的父母很急躁,都覺得是我的問題,認為是我嫉妒他寫的比我好,所以想辦法要害他,在暗房里對他說了很多過分的話,才導致他出來之后變成這樣?!?/p>
“而我喝醉了,我根本就不記得發(fā)生過什么了。可就算什么都不記得了,我也覺得我不會做出那種事。我怎么會嫉妒他呢?他有成績,我為他開心都來不及?!?/p>
陸延白:“問過當事人了嗎?”
“嘗試過問我表弟,但是只要一跟他提起暗房的事,他就會失控。怕把他情緒壓壞,久而久之,在他那里這個話題就成了禁區(qū)?!?/p>
“她母親逼著我,說如果我不心虛,不是為了壓下他的光芒,就立刻寫一本更好的作品來證明。我急于撇清自己,當天就打開文檔想寫一個新故事——可我越想證明自己,就越是寫不出來?!?/p>
陸延白斂了斂眉,分析道:“太用力,反而適得其反。真正能夠解開你的,是當時整個事件的真相?!?/p>
“我知道,”徐葉羽點點頭,“所以我沒有再強迫自己寫長篇了。這兩年,我一直在尋找事情發(fā)生的始末。”
“教授,你知道我為什么學心理學嗎?”
陸延白看著她。
“我想去了解江宙,想讓他走出這個情緒的感冒,讓他知道這個病沒什么可怕的,也不要逃避。”
徐葉羽知道,假如治好了他,也許江宙愿意說出當年發(fā)生的事,但也可能不愿意。
可不管他愿不愿意講,她的初心不變,是想讓他恢復過來。
也因為那件事,她對喝酒產(chǎn)生了一種本能的退懼。
晚風還在緩緩吹拂,半晌半晌,陸延白靠近她,輕聲說:“嗯,你很好。”
她本來在很冷靜地闡述事實,可冷不丁聽到他的安撫,居然覺得心里酸酸澀澀。
徐葉羽眨了眨眼,抱著手臂:“我真的不嫉妒江宙,以前沒有,現(xiàn)在也沒有。我們寫的根本就不是一個類型,根本沒有可比性,在各自的領域里都是能叫出名字的作者,我根本不可能有想害他的動機?!?/p>
“可是……可是我全都忘了,暗房里的一切我都忘掉了,我不知道人喝醉的時候會說出什么,我會說出那些我沒有想過的話嗎?我會不會因為不小心看了什么東西,然后說出了一些影響江宙的話?我會在自己無意識的時候……”
她一面相信自己,一面又懷疑自己。
她驀然看向陸延白:“教授,你這么厲害,你說,人在喝醉的時候,會說出自己沒想過的話嗎?”
陸延白望進她漂亮的眼睛里。
心理書上哪里說過她問的這個問題,關于人性的一切,本就充滿變數(shù),幾近無解。
但,他這個一向極端理智,從不感性的人,這一刻居然不再客觀。
“別人我不知道,”他聲音很沉,拉拽著茫茫月色,“但是你不會?!?/p>
“真的嗎?”她抬著頭,還想從他這里獲取最后一絲安全感。
就像人,會把自己最軟弱的一面露給最信賴的人。
此刻的她也是這樣。
風吹動她的裙擺,讓她看起來很想讓人抱一抱。
他點頭:“真的?!?/p>
在長椅上坐了一會,二人起身離開。
說不清是什么感覺,徐葉羽長吁一口氣,感覺心里一直壓著的一塊大石落下了。
搖著熒光棒往前走,徐葉羽手一滑,熒光棒的羊角在自己的脖子上劃了一道。
“嘶,”她皺了皺眉,感覺脖子一辣,捂著脖子大驚小怪問陸延白,“教授,你看看我脖子受傷了嗎?”
“你捂著脖子我怎么看?”
“噢?!?/p>
她松開手指,抬高下頜。
陸延白垂眸看了眼,道:“有條紅痕?!?/p>
“紅痕?”徐葉羽緊張的吞吞口水,目視前方,“嚴重嗎?”
“還好。”
“我也看不到情況是怎么樣兒的,”她有點著急,“要不要上點藥什么的啊?”
“不用,你如果覺得痛就貼個創(chuàng)可貼?!?/p>
左右不過是個小傷口,不必那么夸張。
“可是……不用消毒嗎?”徐葉羽說,“我怕傷口出問題,手出血一般都是自己含一下再貼創(chuàng)可貼什么的,可是現(xiàn)在傷口在脖子上,我自己又含不到……”
陸延白看她為一個小傷口急成這樣,剛剛的煽情氣氛蕩然無存,好笑又無語:“那怎么辦?我?guī)湍愫俊?/p>
明明是反問她大驚小怪的意思,但“我?guī)湍恪边@三個字,落到徐葉羽耳朵里卻完完全全變了味道。
徐葉羽眨著眼,舔了舔唇,眼底流光瀲滟,期待地亮了亮:“……可以嗎?”
陸延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