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凌青現(xiàn)在也搞不清楚自己這狀態(tài)究竟是死還是活著。
要說是活著吧,沒有體溫沒有心跳,甚至沒有身體的自主控制權(quán),要說他死了吧,他還有意識,但意識好像被困在個籠子里,剛一冒出頭清醒一會兒,立刻又被無邊無盡的痛苦給壓制。
他依稀聽到有人在講話,那人提到了梅康平,提到了魔域,也提到了蕭家,他聚集精神,想要努力多探查點兒訊息,但下一秒,又被血色與黑暗吞噬了。
等下一次再恢復(fù)神智的時候,面前只剩下了一地的尸體。
全是,被他殺的。
他不想這樣的,少年忍不住愧疚地哭了出來,他不想殺人。
在意識獲得短暫的喘息之機(jī)時,那一瞬間,方凌青腦子里想到了很多,想到了白珊湖,齊非道,陸辭仙,甚至喬晚,最后定格在了孟滄浪的臉上。
他一直都崇敬羨慕孟師兄,羨慕孟師兄能以一個普通凡人的身份,腳踏實地,一步一步長成了崇德古苑人人欽佩的師兄。
其實一開始他也嫉妒過,明明就是個凡人啊,憑什么能做到這個地步?
剛?cè)氤绲鹿旁返姆搅枨啵粗耪郎睾?,胸口有一捧正氣,腦回路不在線上,腦洞大到能補天,但內(nèi)心免不了的也有點兒陰暗的心思。
當(dāng)時,孟滄浪這個山村里走出來的少年,面容端正,但衣著寒酸,一直不太得方凌青待見。
太土了。
又土又呆板,一根筋,死學(xué)習(xí)。
直到某一天傍晚,下了不少雨,黃昏時分,微雨朦朧。
方家小少爺沒帶傘,彼時還沒學(xué)會避塵訣,又不愿讓雨淋濕了自己的衣服,難得有閑情逸致,就站在屋檐下躲雨。
路過長廊的時候,正好瞥見了客堂里臨窗正襟危坐的青年儒生。
對方一直沉默地學(xué)到了掌燈時分,昏黃的燭光柔和了青年端正的面孔,落在了書頁上。
就像孟滄浪他本人一樣,溫和而正直。
那一天,方凌青猛然發(fā)覺,孟滄浪所付諸的努力原比他的天資更值得人尊崇。
于是,他開始把孟滄浪當(dāng)作了自己一言一行的榜樣。
方凌青忍不住想,如果是孟滄浪遇到這樣的事,他會怎么做,師兄他一定會努力反抗……
“快……”在認(rèn)出面前這兩人是郁行之和王如意之后,少年終于像個孩子一樣崩潰了:“快跑?!?/p>
意識再度被黑暗吞沒,他還是向曾經(jīng)的同伴舉起了屠刀。
郁行之眉心猛地一跳!
雙目爍爍地盯緊了面前的少年。
方凌青他!他還有意識??!
就這一瞬的遲疑,少年身后鋒銳的靈絲紛亂如雨,朝兩人爆射而來!
就在這時,耳畔突然響起了些輕微的水聲,下一秒,面前冷不防多出了一道頎長的聲音,青年微微側(cè)目,斷然冷喝:“走!!”
鯨濤平地卷起。
“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fēng)”!
孟滄浪拄著把門板巨劍,突然出現(xiàn),擋在了方凌青身前?。?/p>
緊隨著孟滄浪的身影,齊非道輕輕拽起王如意往邊上一放,目光凝重地看向了不遠(yuǎn)處的方凌青。
郁行之驚愕:“你們……”
“你們怎么會在這兒?!”
齊非道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他一眼,苦笑道:“這秘境這么古怪,是個人都知道要往仙宮跑吧。”
收拾好心情之后,喬晚再度和孟廣澤炯炯有神地對視。
孟廣澤還是沒什么脾氣地溫柔地看著她:“你想好要怎么做了?”
“是?!眴掏磉o了衣擺,低聲道:“晚輩想先用陸辭仙的身份行走。”
說起來,她小號一開始是忙著和大號匯合。但在被蕭家綁走之前,她就立刻支開了小號,以防大小號同時中招。
所有人都在盯著她大號,如今,喬晚這個身份在眾人眼里已經(jīng)“身亡”,這個時候切成陸辭仙行走調(diào)查,無疑是最明智的選擇。
“但在這之前,我有幾個問題想問前輩?!?/p>
孟廣澤沒有計較她“前輩”的稱呼,溫和地問:“你問吧。”
“李前輩為什么要我去拿誅邪劍譜,誅邪劍譜和不平書院有關(guān)嗎?”
孟廣澤搖頭,“可以說是有關(guān)系,但也可以說沒關(guān)系?!?/p>
“當(dāng)年,”孟廣澤和藹地看著她,“我與周衍交好,常常切磋劍招,在趕赴魔域前,于劍招上似有所悟,卻又始終不得其法。當(dāng)時我冥冥之中有感覺,倘若這一式劍招能創(chuàng)出來,說不定能驚動山河,力挽狂瀾。但我的時間不多了,我是存著死志去的魔域,臨行前,想到這一式尚未出世的劍招始終放心不下,干脆將心得體悟抄寫了一份,交給玉清真人。”
“希望他能替我創(chuàng)造出這一試劍招?!懊蠌V澤嘆了口氣,”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如今看來,周衍他做到了?!?/p>
不管周衍在私德這塊兒如何讓人詬病,但他的的確確,是個當(dāng)之無愧的劍道天才。
喬晚愕然:“誅邪劍譜很強嗎?”
孟廣澤不厭其煩地溫和解釋,像在面對個懵懂的孩子:“很強,能降諸魔,能滅萬鬼,劍式一出,‘暗鳴則山岳崩頹,叱咤則風(fēng)云變色’?!?/p>
想到這兒,喬晚心里咯噔一聲。
這么看來,就連孟前輩也不會這一式劍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