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馬不停蹄地狂奔,終于在渡口前,喬晚遠(yuǎn)遠(yuǎn)地隔著漫天的蘆花,瞥見了渡口前那幾道寥寥的清寂的身影。
晚霞落在這冷冷的一汪秋水中,渡口前蘆葦叢生,秋風(fēng)乍起,蘆花深處蕩起雪濤。
佛者看上去有些清瘦寂寥的身影,也落在了這冷冷的秋水中,藏藍(lán)色的長發(fā)被秋風(fēng)吹起,風(fēng)灌滿了青色的袈裟袍袖。
極艷,極哀。
前來送行的人不多,或許是因為在山門前就已經(jīng)寒暄過,如今這渡口只有妙法尊者與門下兩三個弟子和一匹白馬。
妙法尊者敏銳到幾乎可怕地抬眼,目光落在了蘆葦蕩中喬晚的身上。
“喬晚?”他皺起遠(yuǎn)山般的眉,“你怎么在這兒?”
喬晚不太自在地上前幾步,“前輩……”
在那道嚴(yán)厲清正的視線中,喃喃道:“我……我來送送你。”
話音剛落,那道嚴(yán)厲的視線突然柔軟了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天際突然飄起了蒙蒙的細(xì)雨,天際霧靄蒙蒙,蘆花被風(fēng)一吹,恍若雪花漫天四散。
雨水清瘦,水波蕩漾。
在對上那蓮華青眼的剎那,看著這蘆葦深處的清瘦身影,喬晚心里冷不防地想起了“銀碗盛雪,明月藏鷺”那八個字。
“前輩……”喬晚頓了頓,澀聲問:“前輩這回要閉關(guān)多久?”
“直到心魔安生?!?/p>
喬晚默默行了個晚輩禮:“江湖紛擾,難得有此機(jī)會,前輩且安心修行?!?/p>
“請讓晚輩……”局促道:“請讓晚輩,送前輩一程吧?!?/p>
妙法尊者靜靜地看了她一眼,并未出言拒絕。
主動牽著那匹白馬,喬晚靜靜地落后在佛者半步。
沒想到妙法尊者竟然溫言道:“到我身邊來。”
“這幾天可有所感悟?!?/p>
喬晚抿唇,審慎地回答:“世相無常?!?/p>
“望你能歇一切攀緣,貪嗔愛取,垢凈情盡。不被見聞覺知所縛,不被諸境所惑,望你能在錦繡叢中,秉持本心,勤勉修行?!?/p>
喬晚心境突然間也清靜了下來,與佛者并肩,沐雨緩緩而行。
喬晚問:“前輩,請問三教有什么相同或不同之處嗎?晚輩儒釋道三修,始終不能將這三教功法貫徹?!?/p>
妙法答:“你若用它就相同,你若拘泥于它就不同,迷惑省悟在個人,不再三教的相同與不同?!?/p>
”前輩的意思是,不論是儒,是道,亦或是佛,不過都是渡人的大道罷了?”喬晚略一思忖,又問,“那什么是道?”
妙法答:“平常心即是道。”
喬晚問:“時人多想著得道成仙,前輩怎么看?”
妙法答:“心生向往之意,則生執(zhí)著之心,即背離大道。如登大道,則廣闊開朗,如荒荒油云,寥寥長風(fēng),心境開闊,心無掛礙。”
妙法尊者溫和道:“你且記住,切諸法,莫記憶,莫緣念,放舍身心,令其自在。心如木石,無所辨別?!?/p>
“那要如何做到心如木石呢?”
“一切諸法,本不自言空,不自言色,亦不言是非垢凈,亦無心系縛人。但時人自虛妄計著,作若干種理解,起若干種知見,生若干種愛畏。須得明白諸法不自生,皆從自己一念?!?/p>
“諸法不自生,皆從自己一念。”喬晚默默回念,一抬眼,不由得又怔住了。
佛者秀眉舒展,那冷艷的容貌竟然依稀多了幾分溫柔。
原來,妙法前輩竟然可以這么溫柔。
喬晚默然無語,恭敬有禮地又行了一禮,鄭重地收下了佛者這溫和的,不厭其煩的諄諄教導(dǎo)。
又并肩走了一段路之后,妙法尊者轉(zhuǎn)身,卻不讓她再相送了。
妙法尊者微微頜首,藏藍(lán)色的發(fā)絲間落了些蘆花,恍若白頭,他長發(fā)披散,看著她的眼神溫和了下來:“喬晚,回去罷?!?/p>
喬晚沒有拒絕,只是從儲物袋里掏出了那把笛子:“就讓晚輩用這一首笛子為前輩送行吧?!?/p>
笛聲悠悠,在這一疊聲里,秋水冷冽,白練中倒映出一輪蒼涼的落日。
枯草沒膝,佛者并未回頭,袍袖翩翩間,與那三兩個弟子一道,消失在了這茫茫蘆花,蒙蒙細(xì)雨深處。
銀碗盛雪,明月藏鷺,白馬入蘆花。
喬晚愣愣地收回了笛子,沉默無言地朝著佛者離去的方向,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弟子禮。
今日相尋何處去,數(shù)聲清磬入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