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腳步,喬晚循著這片白霧一路往前。
白霧漸漸散開,隱約露出了點兒夢境主人的背影。
一看見這背影,喬晚瞬間愣在了原地。
那是周衍。
這道背影,她絕對不會認錯。
這是周衍的夢。
這夢里,不是玉清峰,不是昆山,是個看著有點兒眼熟的小山村,村子坐落在山腳下,村里人家不算太多,但由于在東尚國永澤府境內,而東尚國這個凡人王朝還算昌盛,村里過得都還算富足。
男人白發(fā)披散,沉默地對著這一塊兒田間地頭,而在周衍目光之下,有個瘦不拉幾的黃毛丫頭,正揮舞這個釘耙翻山芋,動作十分之干凈利落,一釘耙下去,帶出來幾個大個頭,圓滾滾的紅薯。
黃毛喬晚蹲在地上,撿起山芋,抱在懷里,走到了周衍面前,仰頭看了眼面前這如雪白衣不染塵的劍仙。
這不是她小時候嗎?
喬晚瞠目結舌。
神識突破元嬰之后,對這段記憶她還有點兒印象。當時周衍決心要收她為徒,為了表示自己對這位神仙師父的尊敬,黃毛喬晚特地從自家地里扒拉了倆紅薯帶回去煮,以作孝敬。
黃毛喬晚懷里抱著幾個山芋,和周衍一塊兒走在田埂上。
周衍畢竟是化神期的神識。
喬晚看得微愣,沒想到田埂上的男人猛然回頭,厲喝道:“誰?!”
壞了。
喬晚心里一突,迅速往后急退了出去!
卻還是晚了一步,和周衍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緊跟著,她就清楚地看見了周衍眼神里的震驚和不可置信,就在這一瞬間的功夫,男人眼睛里神情變了幾變,突然又變成了幾許的倦意。
來不及多想,喬晚一秒也不敢耽擱,心跳如擂地趕緊退了出去。
睜開眼,喬晚心亂如麻。
自從那次在行刑臺之后,她就沒見過周衍了,她為什么會誤入周衍的夢境。
更沒想到的是,周衍的夢里竟然還有個她,頂著一頭黃毛,揮舞著釘耙刨山芋。
再見到周衍,見到這抹熟悉的清冷的身姿,喬晚鼻子幾乎不受控制地一酸,趕緊眨眨眼,收斂了心神,繼續(xù)沉下心,盤腿打坐,盡量不多想。
不過接下來打坐卻怎么也靜不下心來了,太久沒用上大號,喬晚干脆把小號繼續(xù)在屋里消化打坐,切回了大號,走出了藏書樓。
李判這個時候應該在給綠腰他們幾個講課,門口幾畝地最近沒人搭理,長出了不少雜草。
想到識海夢境里的畫面,喬晚果斷轉身走進了另一間茅屋,拿了個鐮刀出來。
胡思亂想的時候,還不如給自己找點事情乾乾。
在沒被周衍帶上昆山前,她是一個人過的,種田挑糞這種事,喬晚可以自豪地挺胸說,她絕對是一把好手!那個時候,她的夢想就是做個勤儉持家的好女人,嫁給村里魯鐵牛。
挽起袖子,喬晚拎著著鐮刀,哢嚓哢嚓割了過去,割完雜草,喂雞喂鴨,忙活得風風火火,不亦樂乎。
一直到不遠處,一個不平弟子的驚呼聲突然乍響。
“尊尊尊尊者?”
喬晚抬眼。
一眼就看見了個身穿玉色袈裟,寶蘊光含的佛者正緩步走了過來,眉眼極冷極肅,如同刀叢里盛開的青蓮。
喬晚:?。?!
玉清峰上。
白發(fā)如雪的劍仙緩緩睜開了眼。
夢里那是喬晚。
周衍端坐玉清宮里,閉上眼,沉默了良久,一言未發(fā)。
直到一陣輕盈的腳步聲突然響起,伴著一道兒清而甜的女聲。
“師父?!?/p>
周衍睜開眼,眼里倒映出面前軟糯可人的小徒弟:“笑笑?!?/p>
穆笑笑眨著眼關切地看著周衍,猶豫地問:“師父又做噩夢啦?”
自從喬晚師妹叛出師門開始,因為愧疚,師父每次打坐,就常常會陷入心魔幻境。。
周衍明顯不愿多談這個,微微頜首,就代過了話題,穆笑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輕輕跪坐了下來,頭枕在周衍膝蓋上。
周衍微微一僵,唇間溢出一聲嘆息,還是抬起手摸了摸少女的發(fā)頂。
而在另一邊兒,玉清宮前。
裴春爭嗓音清冷:“玉清真人可在?”
守門的小松早就認得面前這位裴師兄和穆師姐關系非同一般,笑嘻嘻道:“真人和穆師姐如今正在偏殿呢,師兄有事要找真人嗎?”
裴春爭:“有些同修會是哪個的事?!?/p>
和小松到過謝之后,少年提起腳步,往偏殿的方向走去。
走到長廊下,裴春爭腳步一頓,愣在了原地。
偏殿門沒關,透過半掩著的門,能清楚地看見里面的景象。
少女頭枕在周衍膝上。
衣擺交纏。
親密無間地過了頭。
可能是因為身處玉清宮的原因,周衍沒放出神識戒備。
意識到這一點兒后,裴春爭抿唇抱緊了驚雪劍,走出了偏殿。
笑笑。
穆笑笑和周衍之間的暗流涌動,微不可察的男女情意,他其實隱隱約約感覺出來了一點兒。
但看著眼前這一幕,沒有想象中的不甘和妒忌,裴春爭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想到了喬晚。
他和喬晚相處的時候,看到的最多的,就是少女頂著一張面癱臉,擦干凈了鼻血繼續(xù)上。
喬晚她很少撒嬌,拋開不怕死這點來看,喬晚其實很普通,和這世上無數(shù)普普通通的姑娘沒什么兩樣,膚淺地喜歡好看的皮囊,喜歡那些綾羅綢緞,珠釵環(huán)佩,她普通到他在和她相處的時候,甚至沒動過任何其他心思。
和人接觸,她算不上精明,但真誠。
他經(jīng)常看見她因為和他走得近了點兒,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卻偷偷眼睛晶亮地咧嘴一笑。
每當這個時候,裴春爭就會走上前,抿緊唇,沉默地牽起她的手,耳畔好像能聽見少女激烈的心跳聲,卻還是要維持著一副淡定的表情。
想到這兒,裴春爭閉上了眼,心神定了一定。
笑笑是他唯一的光,他發(fā)過誓。
至于喬晚……
他后悔嗎?
短短這幾年的相處,他沒給喬晚任何男女之間應有的親密,每當她試探性地想要踏出這一步,想和他再親近親近的時候,他會被他冷淡拒絕。
他或許……
少年喉口滯澀。
有些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