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略作修整, 喬晚放下酒壇,終于斟酌著問出了養(yǎng)命珠的事。
伽嬰喝了口酒,斜看了她一眼, “我答應了你,給你機會商量養(yǎng)命珠的用途?!?/p>
如果不是陸婉她救了修犬,眼下他們也不能坐在這兒喝這一口酒。
喬晚思索了一會兒, 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妖皇有所不知。養(yǎng)命珠本來是岑家岑夫人的陪嫁,后來被岑家岑家私自送給了林家?!?/p>
“岑夫人是個醫(yī)修, 用得一手絕妙的‘懸絲靈針’,救了不少人的性命?!?/p>
“但前些年在林家和岑家的爭斗中傷到了根本, 已經(jīng)沒沒辦法再運針了?!眴掏硖谷坏溃骸拔蚁胂劝佯B(yǎng)命珠帶到夫人那兒, 有養(yǎng)命珠涵養(yǎng)身體, 夫人說不定就能再用靈針治好修犬的傷勢?!?/p>
伽嬰沒立即回答,低聲詢問修犬的意見,“你怎么想?”
青年也擱下了酒壇,搖搖頭道:“陛下,我這傷沒什么大礙?!?/p>
“養(yǎng)命珠畢竟是那位岑夫人的陪嫁……不如就聽這位陸姑娘的話, 將養(yǎng)命珠還給岑夫人,再請岑夫人幫忙治病?!?/p>
“我這傷還不至于牽連到性命, 更何況養(yǎng)命珠如此珍貴,被我就這么吞了,未免太浪費,我良心也不安, ”修犬苦笑,“倒不如去岑家試上一試?!?/p>
他這傷白骨森森,就是看著恐怖了點兒。
但修犬自認為他自己也算得上一條漢子,這點傷,熬一熬,咬咬牙也就過去了。
伽嬰拂袖站起,“陸婉,我將修犬托付于你,你帶他回岑家。”
“你去哪兒?”
男人沉聲,略含譏誚:“殺人。細羅安插在棲澤府的人尚未除盡?!?/p>
自然是趕盡殺絕。
酒肆外,雨水漸小。
凄風苦雨一道兒卷入了男人袖口。
“等做完這事,我再到岑家找你?!?/p>
冷冷地拋下這么一句話,轉(zhuǎn)眼之間,男人就消失在了檐下,原地只留下了一灘淡紅色的水漬。
喬晚松了口氣,看向了酒肆里其他兩人。
“我?guī)銈內(nèi)メ??!?/p>
這個時候算算,岑清猷和裴春爭他們一行人,也該回了府。
妖族奪權這事純屬意外,導致她離開時間太長,想到巷口那人皮少年,喬晚心里莫名一沉。
他讓她帶話給岑夫人,究竟什么意思。
這幾天內(nèi),林家難道又要有什么動作嗎?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
那一番玩命兒戰(zhàn)事剛停下沒多久,喬晚和蕭博揚、修犬兩個轉(zhuǎn)頭就往岑家趕,這一路上,靈力差不多告罄,
所幸,酒肆離岑家不遠。
但一走近岑家所處的這條街上的時候,喬晚就察覺出來了點兒不對勁。
隔著濕漉漉的雨幕,都能聞到一股濃烈的妖氣、血腥味兒和燒焦的氣息。
狗兄弟鼻子靈敏,一聞到這兒味兒就心知不好。
三人對視了一眼,都從眼里看到了一個信息。
壞了。
將修犬往蕭博揚懷里一推,喬晚從懷里摸出倆鐵錘,向岑府的方向走。
大門緊閉,推也推不開。
繞到側(cè)門,側(cè)門卻是開的。
一踏入側(cè)門,就見地上一具尸體直楞楞地趴在地上。
還沒來得及反應的功夫,一道黑影“刷”地一聲猛撲了出來!
喬晚扭身一踹,同時甩出手里鐵錘。
黑影動作也快,一閃身躲開鐵錘,改換了個方向,再度飛撲下來。沾血的長喙穿破了雨幕,隱約能看見兩排倒豎的精鐵尖牙。
纏斗了幾招之后,喬晚向后躍出半步,丟出了個雷球,兩個鐵錘順勢橫掃!
砰!
耀眼的白光一閃,從半空中撲騰一聲掉下來個還沒成型的鳥妖!
這一錘敲碎了整只鳥妖,嘩啦一聲,從胃里滾出來一堆還沒來得及消化的斷肢,和一個目光直楞楞的男人人頭。
人頭咕嚕嚕一路滾到蕭博揚腳邊,蕭博揚倒吸了一口冷氣,臉色幾經(jīng)變化,差點沒吐出來。
過了一兩秒。
被抱在懷里的修犬,終于問出了個從剛才起一直縈繞在三人心頭的疑惑。
“這……是到底怎么回事?”
這鳥妖,和這妖氣……
喬晚心念一轉(zhuǎn),忍不住低罵了一聲,“操!”
林清芝,棲澤府林家,細羅麾下的妖族叛軍。
三方勢力,微妙地穿插結合在了一起。
伽嬰為什么會得到養(yǎng)命珠的消息,細羅那一干人馬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那兒。
妖族叛軍一來,林五一干人就腳底抹油溜了。
這些擺明是算計好的!
岑夫人??!
喬晚心里驟然一緊,握緊了鐵錘,馬不停蹄地往寒山院的方向趕??!
這姓林的小賤人媽寶男驢她??!
帶個屁的話!
“喬晚??!”
眼見喬晚面色大變,馬不停蹄,兔起鶻落地沖進了岑府,蕭博揚認命一把摟住修犬,拔腿趕緊追了上去。
隨著這一路狂奔,眼前那地獄般的慘像也慢慢展露了出來。
蕭博揚摟緊了修犬,胃里幾個翻騰。
這一路上全是死尸,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
被撕碎了的,頭身份離的,開膛剖腹的。
一腳踩上那濕軟的血紅肉塊,蕭博揚臉色有點兒發(fā)青。
這不過就出了一趟門的功夫,一回來,整個岑府都變了天!
這根本就不是人能做出來的事兒,從側(cè)門到這段路上,簡直就是個大型狩獵場。
眼一瞥,就能看見個妖物抱著人半截身子在啃,臟器呼啦一聲全落在了地上。
“這全是還沒開靈智的低級妖物?!毙奕丝跉猓嫔?。
同為妖,他對這些妖物那再熟悉不過。
那些妖族叛軍跟林家一起踏平一處,這些沒開靈智的低級妖物,就去掃蕩清理一處。
一個負責進攻,一個負責吃。
“岑家靈脈似乎破了,這時候四周靈氣豐沛,吃得越多,長得越快,化形也更容易。”
妖物啃著啃著,興許是有看見了三塊兒修為不錯的好肉,放下了手里吃的,飛身就撲了上去。
就算被喬晚一鐵錘砸碎了腦殼,還不斷有新的涌上來。
甩了甩身上飛濺的鮮血,喬晚臉色難看。
從這兒往后院看,能看到后院浮動著的靈力陣法,看方向,似乎是世春堂那邊兒。
前院雖被攻破了,但后院法陣沒破,應該還沒事兒。
喬晚雖說松了口氣,想到那人皮媽寶男的邪法兒,還是沒怎么放心,腳步?jīng)]停,一路飛也般地往寒山院兒趕。
前院已經(jīng)沒什么活人了,死去的,大多是沒什么修為傍身的凡人雜役。
正當三人一路往后院狂奔的時候,修犬耳朵輕輕一晃,面色凝重。
“有人在哭。”
青年聳了聳鼻尖,“在南邊兒,有人在哭,大概有十多個?!?/p>
“血腥味兒太重,多了我聞不出來了?!?/p>
剛剛那一地殘尸,喬晚和蕭博揚也都看見了。
都到這地步了,還有活人?
“有,”青年道:“十多個?!?/p>
雪浪園的陣法快抵不住了。
黑云密布,堆在天際,好像下一秒就要塌下來。
風接二連三地送來血腥味兒和慘叫聲,此起彼伏的慘叫聲,漸漸地也化作了那么零星兩三聲。
一切重歸于寂靜。
只剩下淅淅瀝瀝的雨聲。
有時候你甚至都不知道落在你頭上的究竟是雨,還是血。
濕膩膩的,落在臉上,和淚水混在一起,抹也抹不干凈。
墻外妖物們的低吼聲,忽高忽低,落在心上,就像死神的腳步。
一開始還盼望著能有護院來救他們,現(xiàn)在也早就麻木了。
他們這十多個人,全都是凡人雜役,最有能耐的,也不過剛剛做到了引氣入體。
沖也沖不出去,守也守不住,早沒人管他們了,那些妖物躁動不安地趴在墻頭,一只只眼貪婪地盯著雪浪園里活肉們看。
早晚他們就會淪為外面那些妖物的口糧。
“我……我不想死。”一個小丫鬟沒忍住,絕望地哭了出來,眼淚和鼻涕止不住地一起往下淌,“我……我爹娘一把年紀了,我要是沒了,誰能照顧她們?”
桂旗瞥了她一眼,麻木地從袖子里,哆哆嗦嗦摸出個帕子,遞到了丫鬟面前。
這小丫鬟她認得,叫芳菲,前段時間她和陸婉鬧矛盾的時候,她還幫她一起罵過陸婉。
聽說,陸婉一大早就和二少爺回去了。
桂旗仰頭看了眼血色的天,心情有點兒復雜。
她羨慕,羨慕她命好。
既然命好,就別回來了,至少別挑這時候回來。
畢竟沒人真正想死。
意識到這樣下去,他們這些人遲早會交代在這園子里的時候,終于有人不甘心就這么等死,憋不住了,站了出來!
桂旗抬頭看了一眼。
呼吁眾人抱團抵抗的是岑家一個須發(fā)皆白的老管事,姓胡,叫胡玉成,聽說修為困死在了練氣期,平常喜歡反復念叨自己年輕的時候那點事兒,可惜沒多少人愿意搭理。
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
胡玉成的的確確是他們這些人當中,唯一一個有能力去殺這些妖物的。
每個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這老管事臉上。
在妖物的進攻下,雪浪園十多個凡人雜役,決定再去拼一次。
胡玉成咬牙,往日那和藹的面容扭曲了不少,“沒路難道我們還在這兒等死不成?沒路我們就殺出一條路來!”
眼見一個丫鬟又要被妖物給拖走。
白發(fā)蒼蒼的老翁率先撲了上去,轉(zhuǎn)頭怒吼:“救人?。 ?/p>
“先救人??!”
眾人面面相覷了一眼。
他老了,使不上力氣了,
胡玉成漲得面色通紅,眼看老者和丫鬟都要被妖物給拖走,終于有個小廝站了出來,撲了上去。
就這么一個接著一個,雪浪園里十多個仆役,全都站了出來,憋足了勁兒,臉紅脖子粗一塊兒使勁兒終于把丫鬟從妖物嘴下給拖了回來。
救回了一個人,在場眾人心神大振。
這不也是救回來一個?
沒人救他們,他們就自救,抱團在一起,肯定能找到生路!
喬晚猛地一停,深吸了口氣,改換了個方向:“我去救他們?!?/p>
蕭博揚驚道:“喬晚?。 ?/p>
喬晚:“你去寒山院,寒山院還記得吧?去找岑夫人,我擔心岑夫人出事?!?/p>
“雪浪園那邊兒妖氣沖天,你一個去?!對付這么多妖?你瘋了嗎?!”
“不然呢?”喬晚兇狠地問:“換你去嗎?!
“我拿的是錘子,你用的是劍,這么多妖,換你去,你用劍一個個戳嗎?!”
她說的的確也有點兒道理,她用的是錘,攻擊范圍廣,能迅速清場。
不過是些仆役……
那是他家里隨處可見的,任他呼來喝去的凡人。
蕭博揚娃娃臉有點兒漠然,說出個殘忍的事實:“這世上每天都有凡人在死,你救不過來的。”
何必趕這趟,給自己找麻煩。
從進門開始,她就有點兒不對勁,只覺得心里窩著團火,這團火,不燒個干干凈凈,不把眼前這一切都焚毀,不燒盡這片尸骸,不燒盡這黑暗和血色,就誓不擺休!
喬晚深吸了一口氣,握緊了錘,穩(wěn)定了情緒:“在你眼里,他們是凡人,在天道眼里,大家伙兒都是凡人,沒什么高低貴賤?!?/p>
“你去寒山院找岑夫人,快去?!?/p>
她和蕭博揚不一樣,她就是個凡人,生于凡人,歸于凡人。
凡人能耐有限,的確救不了所有人,但只要在她眼前,在自己有能力的情況,她沒辦法坐視不管。
“我去救他們,救完馬上趕回來。”
“夫人要是沒事最好,你就在那兒守著?!?/p>
“要是……”喬晚頓了頓:“要是寒山院出了事,人皮小賤人十有八九*就愛那兒,你給我攔住他。”
“他修為沒多高,你能對付得了?!?/p>
眼前的情況,這個決定是最優(yōu)解。
她和蕭博揚,都跟那人皮媽寶男交過手。
那人皮能耐沒那么大,按理說畫皮術既然是西南林家的不二邪法,不至于那么弱鶏,這林清芝恐怕只學了個皮毛,興許還停留在畫皮術初期也未可知。
“真對付不了,也給我攔住,等我回來。”
蕭博揚一楞。
從喬晚離開昆山,到現(xiàn)在也不過幾個月的時間 ,但眼前少女卻好像整個變了樣。
變得更加果斷,也更加兇悍。
他記憶中的喬晚,雖然品味惡俗了點兒,面癱了點兒,但好歹也是個仙氣飄飄的姑娘,冷靜話不多。
火光映襯著少女烏黑的眼。
時至如今,這位蕭家小少爺,蕭博揚,終于意識到了他和喬晚之前的區(qū)別。
少女比之前更冷,也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