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惟錚一開口,眾人接連起身,朝著別莊而去。
唐家姐妹還在嘰嘰喳喳的磨唐淵,惹得他好聲好氣的哄了一路,聞程被沈奕防著卻依舊不離沈蕾左右,臉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傻。
姚青走得靠后,同牽著馬的沈惟錚相隔不遠,她有些懊惱剛才的失態(tài),但想想又只是個意外便很快釋懷。
其實若是可以,她很想走得快些遠些,但大概是剛才放紙鳶的時候不小心崴了腳,起初沒覺得,這會兒越走越覺得腳疼,自然而然慢了腳程。
大家都興高采烈的時候,她不想說出來掃興,且以表姐表哥的性子,或許會因為擔(dān)心她小題大做,所以不說反而好些。
她忍著腳上的痛楚,皺著眉頭慢慢走,冷不防旁邊突然伸過來一只手,“上馬?!?/p>
“什么?”姚青抬頭,有些不明所以。
沈惟錚眉眼不動,朝前面幾人說話,“晚晚傷到了腳,我先騎馬帶她回別莊上藥,你們稍后跟上?!?/p>
這是通知而非商量,此話一出,果然惹來眾人擔(dān)心,關(guān)心的話層出不窮。
“我沒事,就是不小心崴到了,不嚴重的,”姚青趕忙解釋,“之前也沒發(fā)現(xiàn),就多走了幾步路才覺出來,沒什么大礙?!?/p>
“這次就算了,下次可決不能偷偷忍了。”沈蕾雖然想說教兩句,但到底礙于此刻情形,不好開口,只得暫且輕輕揭過。
“我?guī)硗硐茸咭徊?,你們隨后跟上?!币η鄤偦赝暝捑捅簧蛭╁P摟著腰抱上了馬,他態(tài)度太過坦然,動作又太過干脆,像足了一個關(guān)心妹妹的好哥哥,眾人才反應(yīng)過來,他就已帶著人騎馬跑遠。
姚青側(cè)坐在馬鞍上,身后靠著沈惟錚,既想說他自作主張又想說他叫了她乳名,滿心的不快正等著抱怨,無奈身家性命全都掌握在對方手里,除了死命咬著牙抓緊沈惟錚的手臂和衣襟,一動不敢動。
若是自己騎馬還好,這樣靠在對方懷里身無所依,沒有借力之處,實在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興許她揪著衣襟的力氣太大,沈惟錚身體突然晃了下,讓姚青不由自主的歪了下-身體,那一剎那,即將摔下馬的恐怖感嚇得她出了一身冷汗,幾乎是毫不猶豫的伸出雙手死死抱住了身邊人的腰。
手底下光滑的布料讓人毫無安全感,姚青扣緊手腕,躲在沈惟錚懷里劫后余生的大喘氣。
沈惟錚垂眼看了下縮在懷里的小姑娘,一只手控著韁繩,空出另一只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出聲安撫,“放心,有我在?!?/p>
見她縮著身子垂著頭沒有回應(yīng),他頓了下,摟著人就沒再松手了。
等到了別莊門口,見到來迎人的仆婦身影時,沈惟錚出聲提醒,“到別莊了,我讓人去請大夫,準備下馬吧?!?/p>
姚青依舊垂著頭,手卻慢慢收回,一臉驚訝的中年婦人上前迎人,“大公子,表小姐?!?/p>
“表小姐崴了腳,讓人去請大夫。”沈惟錚開口吩咐,下馬后扶著姚青,不讓她那只受傷的腳落地,“慢點兒,叫兩個丫頭過來,扶著表小姐進門?!?/p>
仆婦進門叫人,沈惟錚扶著人站在門口,見她還是不抬頭,有些擔(dān)心,“怎么樣?是不是很疼?”
“不疼?!眱蓚€字,一字一頓,姚青終于舍得抬起頭來。
本以為能看到一張寫滿感激的臉,或者感激與羞澀參半的臉,但沈惟錚怎么都沒想到,看到的是一雙只差冒著火的眼睛。
那張比初見精致好看許多的小臉上,如果沒看錯的話,滿滿都是憤怒。
沈惟錚,慢慢皺起了眉頭。
***
作為武將,沈惟錚出眾的騎術(shù),姚青是親眼看過親身體驗過的。
她知道他騎術(shù)到底有多出色,即便現(xiàn)在她曾經(jīng)的丈夫還年少,也不妨礙她清楚他的優(yōu)秀。
正因為清楚,才覺得憤怒。
如果說沈惟錚注意到她傷了腳,主動開口提議騎馬送她回別莊,讓她心中有幾分感激的話,之后馬上那一番做派就徹底點燃了她的怒火。
無論是驚嚇她也好,還是讓她主動尋求庇護也罷,內(nèi)里全都是蓄意作弄,滿滿的惡意。
她瞪著一雙滿是怒火的眼睛,毫不客氣的甩開對方扶著她的手,站到了一旁。
看著兩人之間隔開的距離和她臉上似嫌棄似厭惡的表情,沈惟錚也慢慢冷了臉色。
他沒問她生氣發(fā)怒的緣由,也沒開口解釋什么,同樣安靜的站在一旁等人,等服侍的丫頭跑到近前將人往里扶,他才牽著馬跟在后面進了門。
兩人一個進后院,一個去前院,分道揚鑣,臉色與神情是如出一轍的冰冷。
兩個丫頭悄悄交換了下眼色,沒敢隨意開口說什么。
大夫來得很快,年近古稀的老大夫看了下骨頭說無礙,給了瓶活血化瘀的膏藥后施施然離開了。
聽了醫(yī)囑的丫頭洗干凈手,將膏藥涂在傷處,這才慢慢用力搓-揉,酸痛刺麻的感覺連番涌上,姚青再顧不上生氣,只咬緊了牙關(guān)忍耐。
等她被揉得出了滿身冷汗后,沈蕾一行人也終于順利回了別莊。
“晚晚,你腳怎么樣?”沈蕾人未到聲先至,等進了門看到小表妹滿頭冷汗?jié)q紅了臉的疲累模樣,趕緊上前,“大夫怎么說的?嚴不嚴重?”
姚青揮揮手,旁邊丫頭趕緊將老大夫的話復(fù)述了一遍,聽完之后沈蕾總算放心,“不嚴重就好,這兩日-你行走時注意些,千萬不可再傷到了。”
因著腳傷,午間姚青拒了表姐的好意,選擇了單獨在房里用飯,當(dāng)然,也不乏不想看見沈惟錚那張臉的緣故。
她這邊獨自一人用飯倒是安靜愜意,但是外面男客們所在的飯桌上,氣氛就很不美妙了。
沈惟錚一張臉冷得嚇人,沈奕最怕這個大哥冷臉,鵪鶉一般縮在一旁埋頭扒飯頭也不抬,聞程不明所以,秉持著少說少錯的原則也不貿(mào)然開口,只有唐淵,左瞧瞧右看看,盯著好友目不轉(zhuǎn)睛,看樣子是連飯都沒心思吃了。
“吃飯。”放下筷子的沈惟錚冷眼睨過去,左眼寫著心情糟糕,右眼寫著老實點別惹事,一身氣勢冷峻逼人。
“阿錚,你說你一個大男人,這心情跟女人似的,說變就變,讓人很不好應(yīng)對啊,”唐淵輕笑,“你這是想讓我們哄哄你?還是你打算把我們這群人全都嚇跑,自己一個人出門玩?”
“我很好奇這個答案,你能不能給我個準話?”他毫不客氣道,“要是你嫌我們這群人礙事,不樂意同我們待在一處,那我們就拋下你自己玩,反正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你在不在都不礙什么?!?/p>
唐淵這番話說得直白到嗆人,反正沈奕聽得是冷汗直冒,愈發(fā)埋在碗里不肯抬頭了,至于心里有沒有佩服他淵哥英勇無畏就不知道了。
聞程也覺著眼前這副情形鬧不好要血濺當(dāng)場,渾身戒備以待,只等著未來大舅哥忍不住出手時好保下那敢捋虎須的人的小命。
被人擔(dān)心的唐淵作為飯桌上四個人中最老神在在的那個,此刻還頗有閑情逸致的評價了一番廚娘的手藝,“這麅子肉做得不錯,清炒時蔬也好,湯倒是淡了點兒,不怎么合我胃口……”
沈惟錚到底是沒動手,但這頓飯吃的其他兩個人胃疼,等終于能離了餐桌時,幾乎是逃一般撒開腿往外走。
只剩下兩人喝飯后清茶吃水果時,唐淵臉上這才多了兩分正經(jīng)之色,“今天這是怎么了?來的時候心情還不錯,怎么轉(zhuǎn)眼的功夫就黑著一張臉,小表妹做了什么讓你這么生氣?”
沈惟錚看著眼前杯中清茶,沒說話,不知道是不想說還是在思考。
唐淵等了一會兒見沒回應(yīng),也就不再追問,反倒是開始自言自語起來,“也就送人回來的功夫,那么短的時間,你們能鬧什么脾氣?就小表妹那個性子,居然會惹你生氣,奇哉怪哉,還有你,居然還真同個小姑娘置氣,我算是開了眼了?!?/p>
他這邊嘀嘀咕咕不停,沈惟錚聽得心煩,起身拂袖而去,回屋午睡去了。
唐淵摸著下巴,還在百思不得其解,“能讓你這么生氣,也不知道小表妹到底做了些什么,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p>
“小表妹,有本事?!?/p>
到了下午,眾人午休過后,坐著馬車去了碧湖,那里有唐淵提前訂好的畫舫,正適合此時游湖。
日光下,湖面波光粼粼,水汽氤氳,湖中的畫舫不多不少,同樣也都是來消遣玩樂的人家。
姚青被自家丫頭扶著,小心翼翼的上了畫舫,在船舷處挑了個合心意的位置便坐著不動了。
湖水靜謐,畫舫悠悠,姚青看著湖中時隱時現(xiàn)的游魚,有些可惜沒能把大黃帶來。
唐家姐妹興致勃勃的上了畫舫二樓,蹬蹬蹬的腳步聲聽起來分外活潑,沈蕾坐在甲板上垂釣,旁邊是手持釣竿虎視眈眈的聞小公子。
沈奕本也想坐在自家姐姐身邊,好防著狼子野心的登徒浪子,誰知道坐一會兒就燥得不行,最后仗著年紀小-臉皮厚拽著聞小公子就去了船尾,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倒是最好熱鬧的唐淵,這會兒居然老老實實的待在船艙里,陪著好友飲酒。
“酒不是好酒,這一起喝酒的人也沒什么意思,算了,我還是去外面吧。”唐淵斜睨好友一眼,放下酒杯出了船艙。
他在船上轉(zhuǎn)了一圈,見大家各自尋了樂趣,這才慢悠悠晃到船舷邊,在姚青身旁找了個位置坐下。
“小表妹,我們來聊聊天啊。”他笑瞇瞇開口。
姚青看他一眼,舒適的涼風(fēng)中無可無不可的點了個頭,“隨意?!?/p>
船艙中,沈惟錚手中捏著小巧精致的白瓷酒杯,目光落在外面那兩人身上。
他所坐的位置,能很清楚的看到說話的那兩人,一個靠在船舷上,烏發(fā)披肩,翹著的那只腳小心翼翼的擺放在旁邊的軟凳上,風(fēng)一吹長長的黑發(fā)就飄起來,半遮不遮的露出小姑娘尚且青澀的側(cè)臉,至于另一個,則是平日里那副熟悉的德行,笑起來總有幾分不懷好意。
兩人大概說得很是投機,你一言我一語的來來回回,沈惟錚注意到,唐淵朝自己看了一眼,然后湊近她耳旁說私-密話似的開始低聲耳語起來。
她傾聽的姿態(tài)很認真,許久后先是點頭然后搖頭,等唐淵又說了幾句,突然回頭朝他這里看了一眼,先是搖了搖頭,然后又緩緩點了點頭。
和自己有關(guān),然而,他幷不清楚他們在說些什么。
但沈惟錚知道,他的心情,更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