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眾人都沉浸其中,唯有沈惟錚同姚青兩人不受影響。
姚青安靜的將眾人茶杯換過,添上新茶,對面沈惟錚沉穩(wěn)安靜的坐著,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眉心微微舒緩些許。
眼角余光看著她平靜眉目,沈惟錚心頭像是被風(fēng)拂過,微微發(fā)-癢,手上不由得捏緊了杯子。
清透的白瓷杯中,淺綠色的茶水燈光下波光盈盈,就像之前那些經(jīng)她手的東西一樣,甚合他心意。
不得不說,他之所以總是這么注意她,這點兒特殊功不可沒,畢竟,他幷非那么容易被討好。
黯淡下來的天色里,身旁是親人與友人們的喧囂與歡鬧,他獨自坐在一旁,手中一杯清茶,對面還有個不討厭的她,也算是不錯的消遣與放松了。
比起總愛呼朋引伴享受喧囂熱鬧的唐淵,他更愿意這樣安靜的自己待著,只不過比起從前的空虛,如今多了幾分愜意。
晚風(fēng)拂過,燈火微微晃動,小姑娘的眉目間多了些陰影,大概是她垂眉斂目的姿態(tài)過于冷清,猛然間入眼一看,竟多了幾分難言的陰翳可怖,讓沈惟錚心口一跳。
心頭像是被蟄了下,讓他差點端不穩(wěn)手中茶杯,腦袋和心口那一瞬間襲來的疼痛莫名其妙且悍然劇烈。
錯亂的呼吸只持續(xù)了短暫功夫,等沈惟錚壓下那些不妥之時,對面人也投來了含-著幾分疑惑的打量目光。
看著沈惟錚略微有些異樣的神色,姚青動了動嘴唇,本想勉強自己開口,到最后卻沒能說出些什么,只將泡好的茶朝對面推了推。
很多時候,她幷不想面對沈惟錚,只有自己一個人背負諸多過往記憶的滋味幷不好,因為無論你什么心情,對方都不會理解幷知曉。
偶爾,她會覺得自己從骨子里透出一種難言的疲憊,揭開她重生歸來后給自己立下的那些信誓旦旦的表皮,淤積在心底的,有很多難以釋懷。
如果她沒回京,和沈惟錚之間隔得遠遠的,或許時間與距離帶來的新生活會讓她慢慢看淡幷釋然,雖然是被迫的,但只要安然以對,走出去幷不難。
可惜的是,她只有回京這一條路走,她最想要的最渴望的在這里,離不了舍不下,與之相對的,她也要付出代價,去面對自己最想逃避與疏遠的。
重生后的日子一天天的過,一切像是在改變,但是種種的似曾相識又似乎在重走老路,不可避免的,她心里多了些只有自己才能感知的沉郁與難過。
姚青托著下巴,看著茶杯中沉沉浮浮的綠色葉片,眼神幽遠。
她發(fā)現(xiàn),真正的自己和想像中的自己有很多不同,比如她想要以全新的姿態(tài)去應(yīng)對她這一世的人生,想要云淡風(fēng)輕的看輕過往的一切,想走出曾經(jīng)沈惟錚對她的影響,她以為自己這么想,就真的能這么做到。
但實際上呢,想像中的清明與順利全然不再,她笨拙得厲害,尤其在面對沈惟錚時。
面對他,她易怒易燥,心緒那么容易被牽引,總是牽扯出一些只有她才知道的舊情與舊事,就像是心底里藏了個發(fā)酵好的壇子,一旦開啟逸出的都是怨懟與乖戾。
所以,真正的她遠沒有自己想的那么輕松與云淡風(fēng)輕。
更甚者,她是惱恨他的,惱恨沈惟錚。
她對自己莫名其妙的死去根本絲毫不曾釋懷,同他一起生活的那些年里層層疊疊積攢下的諸多心思與情緒早就如跗骨之蛆揮之不去,她惦記她再也不能相見的兩個孩子,對她死后發(fā)生的一切都留有執(zhí)念。
這短短兩日里發(fā)生的諸多事情像是一只又一只任性的手,毫不留情的掀開了那個她想要死死密封的壇子,將能示人的不能示人的種種全部翻開來擺到她面前,強迫她一點一點的看清自己真正的內(nèi)心。
這種感覺糟糕極了,姚青想,認清自己其實幷沒有那么堅強寬容善良,會怨恨,會遷怒,活得甚至有些失敗……
她抬頭看向?qū)γ婊謴?fù)了沉穩(wěn)從容的沈惟錚,莫名一笑,她曾經(jīng)的夫君,孩子們的父親,現(xiàn)在被她遷怒怨懟惱恨的對象。
真可悲,她對自己說,長大后的晚晚是這么可悲,連帶著,她都快要毀了現(xiàn)在新晚晚的人生。
“你怎么了?”沈惟錚帶著些驚訝的聲音響起。
回過神來,姚青才發(fā)現(xiàn)自己臉頰邊多了一條帕子,對方動作輕柔的擦去落下的眼淚,一副不想驚動其他人卻又有些擔(dān)心的模樣。
她眨眨眼,帶著熱度的眼淚沾濕帕子,姚青面色平靜,甚至有心情笑了笑,“有東西吹到眼里了,多謝。”
如果撇去沈惟錚這個身份,現(xiàn)在眼前這個滿目擔(dān)憂卻細心為她擦眼淚的少年其實幷沒有那么討厭,姚青想起過去,卻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已經(jīng)不太記得他是否為自己擦過眼淚了。
有些事情,她覺得忘記更好。
帕子被姚青接過去后,沈惟錚收回有些僵硬的手指,沒再探究,不管她是因為什么落淚,既然她不想說,那他最好不要深究。
壓下心底那些紛繁蕪雜的猜測,他遲疑了下,終于想到了一件能讓她改換心情的事。
沈惟錚朝身后的小廝低聲吩咐了兩句,轉(zhuǎn)身對姚青道,“今天回來的時候,郡主專門讓人為你們備了禮物,都是年輕姑娘喜歡的衣裙首飾,你挑挑看有哪些喜歡的。”
姚青低頭喝了口茶滋潤有些干澀的喉嚨,再抬頭時已然換了副大方得體的面孔與姿態(tài),她面上含笑,語氣柔和,“謝謝大公子,也多謝郡主好意了。”
沈惟錚輕應(yīng)一聲,不再說什么。
在一個有些尷尬的時間與地方突然間就剖析了自己的內(nèi)心,姚青在短暫的沉重與不適過后,倏忽間心情與身體都輕松不少,似乎能更加坦然理智的面對自己的內(nèi)心以及未來要走的路。
如果說之前她心有枷鎖,那現(xiàn)在才算是真正卸下了鐐銬,日后能好好生活。
心情一時之間喜憂參半,但總體而言,喜多于憂,輕松多過于沉重,那點兒外放的自在怡然就連沈惟錚都不免側(cè)目。
然而,這短暫的輕松愉快很快消失在那個捧著郡主賞賜出現(xiàn)的丫頭身上。
清脆的白瓷碎裂聲中,姚青面色突然黑沉下來,一雙沾過淚水的眼睛映著風(fēng)中燭火,似乎有火光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