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不肯給小姑娘“降火”,只是如今的他們兩個(gè)若是碰到一起,那恐怕是大火滾小火。
若是冬天還好說,可是在這盛夏的天氣里,實(shí)在是太難熬。
過了一會兒,傅虔便領(lǐng)著幾個(gè)侍女捧著幾盅湯和幾盤清炒菜送了進(jìn)來。
他們走到內(nèi)間以后,看見小姑娘跪倒在案幾旁邊,將臉蛋搭在上面,睡的正香。
她把衣裳脫的就剩里面一層單衣。
一張嬌美的臉蛋面色潮紅,額間還掛著晶瑩的汗珠。
侍女們又在旁邊單設(shè)了一張小幾,將菜肴布好便退了下去。
傅虔動作盡量輕緩地跪坐在她旁邊,低頭看著小案幾上的擺設(shè)——
三只小巧精致的酒杯,每只酒杯旁邊還擺了一份紅豆餅,也不知是擺給誰的。
他仔細(xì)看了看,只見小姑娘面前只有一塊紅豆餅,而旁邊則擺了兩塊,對面擺了三塊。
傅虔垂下眼簾,輕輕嘆了一口氣。
桌上的陳設(shè)他沒動,只是抱起了小姑娘往床榻上走去。
午后的陽光落在她臉上,分明是一片晶瑩。
到了晚間,楊蓁遲遲醒了過來。
睜眼一看,便瞧見外面隔著屏風(fēng)后面亮著一盞燭光。
她揉著腦袋坐起來,白日里的片段這才一幕一幕回到自己的腦海之中。
聽見響動,坐在燭光跟前的人忽地起身,走到了內(nèi)間來到她身邊,手里還捧著一只木制的水杯。
她正巧覺得口渴,接過傅虔手里的水杯就一飲而盡。
傅虔看著她大口大口喝水的樣子,不由地勾起唇角,問道:
“不想再喝甜水了?”
楊蓁趕忙搖了搖頭:
“再也不喝了!”
她看了看外面小案幾上擺的菜肴,不由地問道:
“如今已經(jīng)幾時(shí)了?”
傅虔瞧了瞧外面,回道:
“子時(shí)了。”
楊蓁一愣,囁嚅道:
“明日要進(jìn)宮里服喪,按律七日不能回家?!?/p>
傅虔只是象征性地“嗯”了一聲,走到案邊去又給她倒了一杯水。
楊蓁接過水杯,小心翼翼地問:
“那個(gè),是七日哦?!?/p>
傅虔略略一歪頭,似乎不明白她在說什么,于是便肯定地答道:
“我知道,七日。”
楊蓁酒已經(jīng)全醒了,如今說的話自然都不是胡話。
可是她都這么明顯地暗示了,這木頭怎么就不懂她是什么意思?
于是楊蓁氣急了,將水杯塞給他,背過身去假裝繼續(xù)睡,不再理人。
傅虔暗自彎起了唇角,試探著問道:
“不吃飯了么?你要的苦瓜湯都放涼了,現(xiàn)在喝正好?!?/p>
楊蓁咽了咽口水,她已經(jīng)一天都沒怎么吃東西了,現(xiàn)在小肚子里空空如也。
可是一想自己今天下午點(diǎn)的都是清炒苦瓜,苦瓜湯,她瞬間便覺得沒了胃口,反抗的語氣也硬了很多:
“不吃!那是給你的!”
傅虔眨了眨眼,反問道:
“是嗎?”
說著他便站起身來,走到小案幾跟前去捧了那蛤蜊豆腐湯過來,掀開蓋子。
一股香噴噴的氣味飄過來,直鉆人心窩。
他用調(diào)羹翻攪了翻攪那湯汁,清脆的聲音傳過來竟是格外誘人。
小姑娘從一開始背著身,到后面卻不由自主地往他的方向一步步地挪著。
這時(shí)候,傅虔又加重了一擊。
他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勺,品嘗片刻之后稱贊道:
“母親留下的廚子燉湯還是一絕,這湯煨的時(shí)間長了,竟還有這樣的鮮味。”
話一邊說著,小姑娘便從床榻上爬了起來,湊到他跟前去,嘟著嘴問:
“給我嘗一點(diǎn)點(diǎn)好不好?”
傅虔笑了笑,舀了滿滿一勺連湯帶肉的送進(jìn)她嘴里。
一盅湯喝完了,方才的怒氣已然全消了。
傅虔將湯盅放回案幾上,自己則就著剩下的苦瓜和蓮藕慢慢吃了起來。
楊蓁一想起苦瓜的味道,心下便有些慚愧。
于是她便也坐到了傅虔身邊去,企圖幫他分食一點(diǎn)苦瓜。
傅虔見她要吃苦瓜,便夾起一箸送到她嘴里。
楊蓁咬著牙,閉著眼嚼了兩下,一張臉蛋都皺了起來,才把苦瓜咽了下去。
可是再看傅虔,他吃的慢條斯理地,一筷子一筷子地吃著。
若是單看他這幅姿容,別人會以為他正吃著什么山珍海味,才會吃的如此淡定從容。
楊蓁扒在案幾旁邊,小心翼翼地吻著:
“你很喜歡吃這些么?”
傅虔順手塞了一片苦瓜送到她嘴里,反問道:
“你會喜歡這樣苦澀的東西么?”
楊蓁一口吞了下去,又灌了兩口水,苦著臉搖了搖頭。
傅虔淡淡笑了笑,開口道:
“我也是常人,怎么會喜歡這樣的東西。
只不過是因?yàn)樾r(shí)候苦慣了,如今吃什么都不會覺得苦。”
他這句話說得極輕,但略一思忖,卻覺得萬般沉重。
楊蓁陡然想起來第一次見傅老太爺?shù)臅r(shí)候,那父子兩人身上明明就是疏離和隔閡。
老人家在府里的時(shí)候,他們除了晨昏定省,傅虔幾乎從來都沒有主動去拜訪過他的父親,更別說父子兩人促膝長談了。
這其中一定有埋藏多年的隱情,是楊蓁從來都不曾發(fā)覺得。
她撐在案幾上,仰著臉問他:
“傅虔,我們什么時(shí)候去蒼北看看?”
傅虔手中的箸子果然一滯,他一雙眸子落在小姑娘臉上問道:
“想你五哥了么?”
楊蓁搖了搖頭:
“是你想家了?!?/p>
傅虔的手指尖有些微微抖動。
他在外征戰(zhàn)這么多年,幾乎已經(jīng)強(qiáng)迫著自己忘掉自己還有這么一個(gè)地方。
家對他來說,是中軍大帳,是上將軍府,是桃林別院,可唯獨(dú)不是他心里所屬的那個(gè)地方。
直到成婚之后,蒼北那個(gè)遙遠(yuǎn)而又陌生的家徹底淪為了一個(gè)塵封多年的夢。
小姑娘慢慢攀到他身上,抱著他貼在耳邊小聲說:
“我們一起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