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懶覺
楊蓁見到那人，踉蹌著站起來，掀開珠簾來企圖看個清楚。
沒錯，來人正是她長姊楊芙！那個她親眼看見死在京華城外的楊芙！
即使是深處俗世茶館之中，她舉手投足之間仍然氣度凜然。
她仍然一身灰袍，素發(fā)無飾，未著粉黛，可仍然是個風(fēng)韻猶存的美人兒。
楊芙邁著緩慢的步子走過來，淡然開口：
“小七，別來無恙?！?/p>
楊蓁不可置信地伸出手去，直到觸及她的衣裙，那真實(shí)的感覺才提醒著她，這不是在黃泉。
她微紅了眼眶，啞著嗓子問：
“長姊前來鄴城，也該說一聲才是，為何要如此？”
楊芙走上前去，不同于從前的淡漠疏離，而是伸出手將她的眼淚拭凈了，牽著她的手重新回到了凈室。
安平看了她，似乎也并不驚訝于她的身份，而是很自如地躬身行禮：
“見過敬敏公主?！?/p>
楊芙倒也坦然地接受了，頜首道：
“多謝安大人安排?！?/p>
楊蓁愈發(fā)覺得這個安平并非池中之物了，便自然地生出一些疑惑，試探地問道：
“安大人是如何找到長姐的？
就連京城的金羽令也沒有線索的事，倒是被安大人找到了?！?/p>
安平垂首，似乎也意會到了她語氣當(dāng)中的質(zhì)疑：
“安某的忠心，領(lǐng)主可以相信。
安某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鄴城十二州府，和領(lǐng)主殿下?！?/p>
楊蓁搖了搖頭，將心中的疑慮全都說了出來：
“我與大人相識不久，我于大人也并無知遇之恩，若說大人無緣無故對我忠心，實(shí)在難以令人相信。
大人不必介懷，非常之時，又在非常之地，我無法輕易相信別人?！?/p>
安平似乎并沒有生氣，也沒有任何神色異常，而是坦然道：
“或許此時領(lǐng)主并不相信在下，但我想，日后在下必然會成為領(lǐng)主最得力的臂膀?！?/p>
楊芙聽著他們兩人的對話，也淡淡開口道：
“小七，我今日來就是為了南陳的事情。
從前我也曾經(jīng)探過安大人的底，他的確清白?！?/p>
楊蓁頓了片刻，想起昨夜安平帶人趕來營救她的確算是及時，便也沒有再糾結(jié)關(guān)于這個人的背景。
思忖過后，她終于釋然道：
“好。既然安大人如此說，我自當(dāng)用人不疑。”
安平頜首，從袖中取出一封文書來遞給楊芙：
“殿下請看，這是下官代表領(lǐng)主殿下所擬定的章程。
倘若所有南陳后裔皆可遵從，那么下官代領(lǐng)主保證，日后陳人與孟人無異，均為大孟子民，享朝廷世代庇護(hù)。
可若是南陳后裔不服此律法，自可在七日之內(nèi)離開鄴城十二郡。若逾期不離，則格殺勿論?！?/p>
楊蓁沒有說話。
因?yàn)榘财揭呀?jīng)說得足夠詳細(xì)，甚至沒有任何能夠挑出錯處的地方。
如此恩威并施，方是治國之才。
楊芙淡然一笑，接過文書便簽字畫押：
“安大人方才的話，乃是國士所言。
想必鄴城十二郡在大人手下，將會日益昌盛?！?/p>
安平聽了她的話，也并沒有居功自傲的意思，而是將文書直接遞給楊蓁：
“敬敏公主代南陳后裔簽下這文書，雙方便從此和解。
但朝廷仍然隨時保留處置全部南陳后裔的權(quán)利，他們將與大孟子民享有同等權(quán)利與責(zé)任。”
楊蓁接過文書之后，向楊芙道：
“姐姐，我只能答應(yīng)你決不株連。
但此次涉案的人等，我必須全部緝拿歸案。”
楊芙垂眸片刻，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她站起身來走到外間去，示意下人將一個五花大綁的婦人帶了上來。
楊蓁定睛一看，竟然是當(dāng)日在靈堂之中企圖殺死她的景南召，周婆。
她站起身來，不可置信地看著楊芙：
“這是...周婆？姐姐不是說，你們中了雙生咒？”
楊芙點(diǎn)了點(diǎn)頭：
“曾經(jīng)是中過，如今已經(jīng)解開了。
我將她和剩下曾經(jīng)禍害過朝局的陳人全部交給你，至于如何處置，全部都依從你?！?/p>
“不必依從我。
安大人，這些人全部羈押下去，按律處置。”
安平上前一步，躬身應(yīng)了一聲：
“是?！?/p>
待安平帶著人走后，楊芙拉起她的手，臉上帶著些許笑意：
“這次來得急，想必還沒有見過鄴城吧。
這里的夜市比京華繁華多了，我?guī)戕D(zhuǎn)轉(zhuǎn)如何？”
楊蓁似乎沒有想到她會這么說，立刻便欣然同意了。
鄴城雖沒有京華那么大，但是南四方街四通八達(dá)，到了夜間也還有許多店鋪都開著門。
有賣糖人的，有賣燈籠的，還有賣油炸酥餅和其他美食的。
楊蓁頭一次這么開心，一連買了許多東西抱在懷里。
楊芙偏頭看她，滿臉笑意：
“讓你少買一些，你還是偏要買這么多?！?/p>
楊蓁費(fèi)力地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塊酥糖，又揚(yáng)起手來塞給她一塊：
“好吃嘛，還有這小白兔燈籠，我從沒在京華見過...
等回去了，給傅虔也好好開開眼界?！?/p>
楊芙愣怔了一下，隨即垂下眼簾，低聲道：
“傅虔，倒是一個真正可以托付之人。
小七，你比姐姐幸運(yùn)多了?！?/p>
楊蓁似乎感覺到自己讓她想起了陳年舊事，便立刻噤聲，沒有再開口，而是靜靜地跟在她身后，像小時候那樣。
她們就這么沉默地走在街巷里，相顧無言。
忽地，楊芙指著一處小攤對楊蓁道：
“那里有一家包子鋪，堪稱鄴城一絕。
走，我領(lǐng)你吃包子?！?/p>
兩人到了地方落座，楊蓁剛把懷里的一堆東西扔在桌子上，卻看見旁邊伸過來一只手，徑自從她的糖包里捏了一塊酥糖。
楊蓁盯著那只手，順著它的方向看過去，竟撞見令狐驍那雙慵懶的桃花眼。
她沒好氣地問：
“你怎么在這？”
令狐驍挑了挑眉，將酥糖吃了下去，對身后的屬下扔下一句：
“去給我也買一點(diǎn)酥糖回來?！?/p>
說完，他便將眸子轉(zhuǎn)過來，落在楊氏姐妹身上，笑道：
“怎么，這包子鋪是楊家開的么？我不能來？”
他的唇角勾著笑，張揚(yáng)而肆意。
楊芙微微頜首：
“這并非是我們的鋪?zhàn)樱首匀豢梢詠?。?/p>
見有人接了他的話茬，令狐驍便格外興奮，就當(dāng)他準(zhǔn)備繼續(xù)與楊芙攀談的時候，卻讓屬下給打斷了：
“陛下，酥糖是要芝麻的，還是花生的？”
他的眼神幾乎可以殺人了，透著兇悍的目光向?qū)傧峦哆^去。
屬下一個哆嗦，幾乎如同脫韁的野馬一般直奔酥糖攤販那里去了。
楊蓁強(qiáng)忍著笑意，招呼著老板上了兩籠包子。
令狐驍湊近她，低聲道：
“鄴城十二州畢竟是我送給你的賀禮，你怎么能說放就放走那些南陳余孽呢？”
楊芙見他們二人說著悄悄話，也并沒有打擾，而是自顧自地喝著茶水。
楊蓁臉上露出一個微笑來，看著令狐驍?shù)碾p眼道：
“既然陛下都給我了，這么說豈不是顯得小氣？
你若是想把他們趕盡殺絕，我把鄴城還給你就是。”
令狐驍被她三兩句話噎住，無奈地點(diǎn)著頭：
“好，好，算你狠?！?/p>
楊芙這時候開口了：
“楚皇陛下因?yàn)榛屎髠诵?，這件事我可以理解。
我也承諾，所有跟蘇氏有關(guān)的人等，全部交給州府按照大孟律法處置，本宮絕無偏私?！?/p>
令狐驍自然地將身子靠后，似乎打算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擺出一個談判的姿勢。
誰承想他忘了自己如今坐的是長凳，結(jié)果一個閃身差點(diǎn)仰倒在地。
他倉促地板正了身子，看著旁邊竊笑的楊蓁，瞪了她一眼，轉(zhuǎn)而跟楊芙繼續(xù)著方才的話題：
“既然有了公主殿下的話，那么孤就不會再追究南陳的責(zé)任。
畢竟如今的領(lǐng)主并不是我。只是……”
楊芙望著他的眼睛，平靜道：
“楚皇陛下不妨直言?！?/p>
令狐驍臉上擺了一個極為恰當(dāng)?shù)男θ荩M顯風(fēng)流瀟灑。
就在他準(zhǔn)備開口說話的功夫，卻又讓趕回來的屬下攪了個正著。
那屬下心花怒放地捧著三大袋子酥糖送到令狐驍面前，開心道：
“陛下，我買了芝麻，花生，還有原味的，您嘗嘗看……”
令狐驍?shù)哪樤絹碓胶冢阶詈蟊l(fā)出一個驚天動地的“滾”字。
屬下嚇得屁滾尿流地跑了。
楊蓁憋笑憋的不行了，捂著嘴強(qiáng)行抑制著笑意。
楊芙也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開口道：
“楚皇是不是想問我，如今以何種身份居于鄴城？”
令狐驍點(diǎn)了點(diǎn)頭：
“聰慧如殿下。孤的確想知道答案，以求安心?！?/p>
楊芙頜首微笑道：
“這是本宮最后一次以帝女身份處理此事。
在這之后，本宮便是鄴城一介平民，沒有任何皇室專權(quán)?！?/p>
楊蓁不笑了，她停下來怔怔地看著楊芙：
“姐姐，你不回去了嗎？”
楊芙苦笑道：
“無顏面對父皇母后，在這里我也更輕松些，總比那座牢籠好。”
楊蓁雖有些不舍，但還是遵從了她的選擇。
“放心吧姐姐，鄴城如今是我的封地，你在這里是不會有人敢虧待你的?！?/p>
楊芙淡淡一笑：
“小七的封地，自然是最安全的。”
令狐驍見此情景，也松下了一口氣：
“既然公主是個爽快人，孤也能放心了。
從頭至尾，楚國所希望的也只有南陳不再作亂。
若能做到這件事，兩國后裔也并非不可和平共處?！?/p>
楊蓁看他一副正經(jīng)的樣子，就知道這一定是他心中隱藏多年的心結(jié)：
“放心吧，我答應(yīng)你，日后鄴城勢必不會再發(fā)生那樣的事情?！?/p>
令狐驍一愣，旋即笑道：
“但愿如此?！?/p>
這時候包子也蒸好了，小二將包子送了上來。
楊蓁遞給他一顆碎銀子：
“小二，幫我把包子都包起來，我要帶走?！?/p>
令狐驍吃驚道：
“不在這吃么？”
楊蓁憐憫地看了令狐驍一眼，又遞了一顆碎銀子過去：
“再上兩籠包子給他。”
